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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红砂(三)

正午十点三十分,卡里尔回到了马库拉格之耀。这艘船和夜幕号一样,都是荣光女王级别的战舰,但是,它的登舰甲板可不像夜幕号那样简朴到了一种近乎阴森的地步。

从运输机上走下,卡里尔第一眼便能看见那些由极限战士们的各大战团所亲手编织的厚重挂毯。它们每天都有被好好保养,不仅光亮如新,甚至连颜色都没有丝毫改变。

他不动声色地叹了口气,为这种无处不在的肃穆感到了一丝头痛——这当然不是件坏事,但是他就是止不住地会回想起空荡荡的夜幕号,和那些阴暗且年久失修的走廊。

维修倒是小事一桩,但是,第八军团内有人会编织挂毯吗?总不能连这个也和极限战士们取经吧?

卡里尔摇了摇头,掐断了思绪。二十分钟后,他通过直升电梯抵达了此行的目的地。在向站岗的两名常胜军打过招呼后,他便推开了罗伯特·基里曼的书房大门,直观地看见了里面的景象。

“.”

沉默。

无人说话。

一个常胜军转过头来,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但卡里尔却未卜先知般地抬起手,阻止了他的动作,并用手势示意常胜军们走远点。

原体的亲卫对此感到疑惑,他们中的一个朝里窥视了一眼,随后便猛地转过了身,带着他的同伴朝着走廊的另一边走去了。

至于卡里尔.

他一言不发地看着内里的景象,房间内的两人也同时陷入了一种尴尬的沉默之中。

半分钟后,基里曼轻咳一声,将他从不知道从哪拿出来的头盔从头上摘了下来——卡里尔看的很真切,那东西是用金属锻造而成的,有一定的防护能力,T字开面,古朴的令人吃惊。

而且它是原体尺寸。

至于安格朗.重获新生的角斗士正穿着病号服,手拿两把木制的短剑中的短剑,尴尬地站在挪开的沙发与茶几之间。

就在刚刚,他还在聚精会神地向基里曼讲述角斗场内角斗士们是如何使用双剑的。他手上的那两把剑的细节也没有逃脱卡里尔的眼睛,两把都在尾部刻着基里曼的名字。

“.坦白来说,我很惊讶。”

站在门前,卡里尔慢慢地开口了,他决定打破这阵沉默,但不是以多么严肃的方式。

实际上,他现在正绷着让自己不要笑出来。

“但是,我必须承认,这真是一种少见的兄弟情谊。”

“.如果你想笑的话,就笑吧,卡里尔。”基里曼抿着嘴说,他将头盔夹在腋下,看上去仿佛一个刚刚结束战斗的战士。

只是,这位战士头顶的桂冠却歪斜得惊人,头发也乱糟糟的,而他本人显然并未意识到这一点。

“不,我不会笑的。”

“我是认真的——但我希望你关上门。”

卡里尔点点头,缓慢地关上了门。

从外面。

又过半分钟,他一脸严肃地走了进来,而短剑与头盔已经彻底地消失了,茶几与沙发也恢复了它们原本的模样,在地毯上安静地待着。

安格朗穿着病号服,正襟危坐地坐在其中一把上,目不斜视地盯着罗伯特·基里曼,后者则拿着一本厚重的典籍站在他面前向他讲述一些东西。

“.”

卡里尔不动声色地走进书房,背对着他们关上门,缓慢地吐出了一口浊气。

下一秒,安格朗和基利曼都确信他们听见了一声轻笑。

卡里尔面无表情地转过身:“日安,罗伯特,安格朗。”

“.”

角斗士默不作声地看了一眼他的兄弟——过去,在角斗场中,类似的事并非没有发生过。他虽然在自己破碎的记忆里找不到具体的画面了,但却能清楚地记起那些时刻胸中激荡的情绪。

那种情绪,与现在并无多大区别。都是一种罕见的、应当被珍惜的欢乐。

感受到他的注视,罗伯特·基里曼沉默地放下了手里的书。他低下头,翻着厚重的典籍,从前翻到后,从后翻到前,并最终确定了一个和他们此前所说的事并无太大关联的章节。

“.军团之间是有合作传统的。”基里曼严肃地说。“我的意思是——或许未来有朝一日,战犬和极限战士之间可以开展合作。”

“嗯,嗯。”安格朗迅速地点起了头。“没问题,兄弟。”

“.那么,今日的课程就到此结束了。”基里曼以他政客的冷静如此说道,然后,他转过头,又运用起了政客的另一项本领。

“日安,卡里尔教官。”他面无表情,庄重地问候。

卡里尔没有用语言回答他的问候,他沉默半响,点了点头,随后便忍俊不禁地移开了脸。笑声终于开始在房间内盘旋,但并不是来源于卡里尔,而是来源于罗伯特·基里曼的兄弟。

基里曼深深地叹了口气,随后竟也笑了起来。

几分钟后,气氛总算恢复了正常。严肃的谈话也终于开始继续。

——

“.你的军团可能需要三到五个月才能抵达努凯里亚。这还是看在亚空间航行一切顺利的前提下,我们需要将这个消息传递给他们,而他们也需要动身前往努凯里亚,总之——”

基里曼停顿片刻,坐在他大理石桌后做了个手势。

“——伱还有充足的时间来思考这整件事,兄弟。”

安格朗对他点点头,粗粝的面容上满是伤疤。

此刻,这张残缺的脸上有种缓慢而严肃的思考正在生根发芽。

这件事让屠夫之钉们再次颤动了起来,它们没有蠕动着朝下钻探,只是开始以疼痛惩罚安格朗的行为,但角斗士本人却对此毫不在乎。

坐在一旁的卡里尔瞥了一眼它们,没有说话。

足足好几分钟后,安格朗才再次开口:“无论我下达什么样的命令,他们都会遵守吗?”

“是的。”

“哪怕我要求他们屠杀手无寸铁之人?”

“.”基里曼抿起嘴,严肃地点了点头。“类似的事并非没有先例,有时候,牺牲是必经之事。”

“哪怕我要求他们彼此攻击?”

“原体考量军团战士们的战斗技艺是很常见的事。”

“不,我指的是互相残杀。”角斗士低沉地说,呼吸沉重的有如野兽。“以一方的不死不休为标准的。”

罗伯特·基里曼低下头,然后又抬起。他已经意识到他的兄弟在说些什么,在暗喻些什么了,但他却不知道该如何反驳。

于是他只好沉闷地点头。

“我明白了。”安格朗平静地说。“所以,我的亲生父亲在我刚出生时就为我安排好了一群奴隶?”

“他们不是奴隶!”基里曼本能地反驳。“他们是你的子嗣,他们和你之间有联系的,安格朗,假如你亲眼看见你就能明白!”

“但我现在看不见。”安格朗说。“我只能依照你的描述来推测他们的模样,如果真是照你所说的那样,罗伯特,我宁愿他们都离我远远地,不要听我的任何一句话,半个字也不行。”

“但是,军团不能没有原体。”

“是吗?那么,在你遇见你的极限战士以前,他们在做什么?”

“.”

“他们在做什么,兄弟?”

“.看来我是无法在单纯的言语交锋中胜过你了。”

基里曼苦笑着看了一眼卡里尔,后者平静地摇了摇头,拒绝了他的提议,于是他只好继续。

“但是,安格朗,我希望你明白,他们虽然会听你的所有命令,但那真的不代表他们是你的奴隶。”

“他们享有自由吗?”角斗士皱起眉。“他们在我面前享有违抗的权利吗?或者说,他们有不接受我的权利吗?”

“没有军团会拒绝他们的原体。”

“那么,这就是一种奴役。”安格朗严肃地说。“我仍然不了解军团和原体之间的详细关系,兄弟,但我清楚另一件事,另一件你知之甚少的事。”

“什么事?”

“奴役。”

安格朗缓缓地开口。

“我在戴舍阿角斗场待了十几年,这十几年让我亲眼见证了无数种奴役他人的方式。其中最简单的一种就是洗脑,只需要饥饿、黑暗与恐惧,就能让一个人在几天后成为一个毫无知觉的麻木帮凶。现在,你说,有这么一大帮人,他们会无条件地听从我的任何命令。包括但不限于为我去死,或者屠杀手无寸铁的无辜之人——哪怕我要他们互相残杀都可以,这算什么,兄弟?”

罗伯特·基里曼哑口无言——他兄弟为他提供了一种崭新的,看待世界的方式,而这种方式对他来说是全然陌生的。

就像一个知道怪物存在,却从未亲眼看见的人,在某天回家的路上,撞见了那只怪物,和它身下血淋淋的受害者一般骇人。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安格朗——”一个声音在沉默的房间内响起。卡里尔缓慢地站起身,对看了过来的两名原体微微一笑:“——我可以代替罗伯特告知你原体与军团之间的特殊关系。”

“.好吧,但在这以前,我有话要对你说,卡里尔。”

安格朗同样缓慢地站起身,像是一座舒展的山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