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伯特·基里曼紧握着他的愤怒,沉默不语。
他的理智正在被这情绪一点点的吞噬,最后,两方漫长的拉锯战终究由愤怒占据了上风。理智叹息着回到了角落中蜷缩了起来,唯有愤怒留存。
他站在防弹玻璃后,凝视着那个躺在医疗台上的巨人,一句话也不说,只是沉默。马里乌斯·盖奇站在他的原体身边,感到一阵冰冷的肃穆。
他知道他的原体此刻正在愤怒,而盖奇则对自己无法与他完全共情这一点感到万分遗憾。
他知道,世界上没有真正的感同身受,哪怕是阿斯塔特和他们的原体也一样,但是,这并不妨碍他试图去更进一步。
他想尽可能地接近他的原体,从各个方面上。
所以马里乌斯·盖奇开口了,开始以某种他的原体允许的方式去探寻:“医官们说他拒绝使用麻醉剂。”
“我看得出来。”基里曼用极轻柔的声音回应。“疼痛对于我们来说也是无法免除之物,马里乌斯,因此我看得出来他的颤抖是怎么回事。”
盖奇沉默了片刻,一个问题在他心中盘旋。疑问这种东西,就像是搭上弓的箭,若是指望这根箭不发射,是不可能的。
半分钟后,他射出了那支箭。
“您很愤怒吗?”
“当然。”基里曼没有遮掩他的情绪。“米罗二连长向我汇报了戴舍阿城内实验室的事情,再结合其内的一些文本,通过沉思者的翻译,我大概可以猜出我的兄弟遭受了怎样的厄运。”
他转过头来,蓝色的眼眸中有种盖奇看不懂的情绪正在酝酿。
“那东西叫屠夫之钉。”基里曼以平静的态度如此说道。“一种灵能外科手术植入物,穿过颅骨,抵达大脑,替代神经与大脑皮层所提供的部分功能。”
“它会放大受害者的负面情绪,例如愤怒或疯狂。普通人在接受这种手术后,会以极快的速度彻底成为只会渴求鲜血的疯子,并最终死于战斗或钉子对他们大脑的破坏,这个时间从三到五个月不等。而我的兄弟不同,他是一名原体。原体的恢复能力远超常人,他的大脑每分每秒都在遭受那钉子的破坏.但他也在愈合。”
基里曼低下头,从喉咙深处扔出了一声不太像是笑声的东西。然后,他问:“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盖奇感到喉咙一阵干涩,十几秒后,他回答:“.这意味着他在逐渐和那东西融合?”
“不,这意味着那钉子在逐渐吞噬并替换他。”基里曼严肃地说。“那些东西会越钻越深,它们会渴求更多。它们会在此过程中对他的大脑产生不可逆的影响。”
“我对医学的了解并不深刻,盖奇,但我知道大脑对人类来说意味着什么.”
盖奇转过头,看向那个正在手术台上低吼着接受伤口缝合手术的巨人,医疗人员们在他身边来来往往,属于凡人的手颤抖不已。他们没有办法不恐惧。
可是
“但他似乎还能控制住自己,大人。”盖奇说。“至少他没有像那些资料里的人一样渴求杀戮。”
基里曼没有回答这个问题,他隐约能够猜到这件事是因为谁,但是,要向他的战团长解释清楚卡里尔·洛哈尔斯在那岩洞之中对他的兄弟做了什么,是很困难的。
实际上,基里曼自己都不是很能理解。
他赶到那里时,所看见的是两个遍体鳞伤的巨人。
他的兄弟安格朗低吼着,将基里曼请来的教官护在身后,警惕地拒绝着任何人的接近,甚至在此过程中让四名极限战士暂时失去了活动能力。
若不是那些角斗士们在十几分钟后赶到并喊出了安格朗的名字.
“大人,卡里尔教官醒了。”
一个声音从他身后传来。基里曼无需转身也能知道这是谁的声音,马库拉格之耀号上拥有三个医疗大厅,而负责它们的人只有一个。
他转身,问候,保持了最基本的仪态:“多谢你的通知,多尔洛。”
“这是我的职责。”瓦伦图斯·多尔洛平静地点了点头。“另外,他也想请您过去一趟,他有重要的事要告诉您。”
——
基里曼走进病房,而病房的主人却已经赤裸着上半身站了起来,此刻正在若有所思地对着一面镜子端详他身上的那些新来的伤痕。
“他情况如何?”透过镜子的反射,卡里尔看着基里曼的脸问道。
“还算冷静。”基里曼说。“但他拒绝使用麻醉剂,以及另外一些对他身体有好处的注射型药物。我的医疗团队不得不将一台沉思者搬进去给他现场翻译。”
“还算冷静吗”
卡里尔微笑起来,摇了摇头。“很抱歉,我擅自行动了,罗伯特。”
“不。”基里曼否认了他的道歉,拒不接受。“你拯救了四名极限战士,坦帕弗斯军士和他小队的其他三名幸存者希望当面对伱表达感谢。”
“我只是做了正常人都会做的事而已。”
“我会安排见面的。”
卡里尔无奈地笑了一下,基里曼如今已经知道该如何对付他了。
“那么,那六名牺牲者呢?”
“他们已经被安葬。”基里曼严肃地说。“基因种子也已被药剂师取出,只待回到马库拉格,他们的意志便会延续下去。”
卡里尔缓慢地叹了口气。
“那场爆炸.”他眯起眼睛。“它来的很突然,罗伯特,从爆炸到燃起那种程度的火势甚至没有超过两分钟。”
“我的军团已经在调查此事了。不过,根据坦帕弗斯军士的说法,在爆炸开始前一分钟,他有感受到一种只属于灵能的冰冷。我派去了智库调查,他们在发回来的报告中明确提到,现场有灵能法术留下的痕迹,施术者有意遮掩,但他的水平还不够完全掩盖证据。”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点点头,转过身来,一点点地穿上了由极限战士们提供的白色上衣。看着他这幅轻松自若的样子,基里曼很难将那个靠在岩壁上浑身鲜血的人和此刻的他联系起来。
“到底发生了什么?”罗伯特·基里曼如此问道。
他的语气坚决得很明显,显然是以为卡里尔会再次对他讲述一个接着一个的谜语,他想用这种态度来说明自己对真相的渴望。
然而,卡里尔没有和他绕圈子,至少这一次没有。
“你的兄弟发狂了。”卡里尔平静地说。“他想反抗那东西,我想帮他,但起到了反效果。”
“但你受伤了。”基里曼皱起眉。“现场除了他以外,便是那些亲卫,我不认为他们能够伤到你。”
“你在隐晦的指控你的兄弟”卡里尔哑然失笑。“不过,的确如此。但这些伤痕并不完全都是他造成的。”
“什么意思?”
卡里尔沉默地思考了一会。
他的表现让罗伯特·基里曼感到了一阵短暂的不安——有什么事能让卡里尔·洛哈尔斯如此慎重?
他的双眉开始愈发紧锁,心中的情绪也是如此,翻涌不停,直至成为一种汹涌到几乎再次冲破理智的洪流。
“人有时候会失控。”过了一会,卡里尔用轻柔的声音如此说道。“在岩洞时,你的兄弟有一个瞬间彻底的失控了。但不是像常人一样,被上涌的情绪暂时控制了思考能力。实际上,我认为”
他若有所思地停顿片刻。
“在那个瞬间,他成为了愤怒本身。”他低沉地说。“不是被掌握,而是被替代了从这一点上来说,我还算好运。”
“好运?”基里曼感到一阵荒谬。“你几乎被他杀了。”
卡里尔摇摇头。
“是它。”他说。“他不会做这种事的,你没有看见他因为拒绝伤害他人而试图杀死自己的模样,罗伯特算了,不提这些了,具体情况我会在事后给你写份报告的。”
他微微一笑。
基里曼严肃地看着他——准确地说,是瞪着他。
“一份报告可解决不了我的问题,而且,这种事要怎么写成报告?”他抱起双手,摇摇头。
“将这件事略过去吧,既然你作为当事人之一没有意见的话至于他脑袋后的那东西,我已经查清楚了,那东西名为屠夫之钉。一种灵能外科手术植入物,专门被奴隶主们用来折磨那些奴隶角斗士。而安格朗的型号是特制的,相较于普通版本更加凶残。”
“能通过手术的形式取下来吗?”卡里尔简短地问。
“.如果要保证他的生命的话,几乎不可能。”罗伯特·基里曼痛苦地摇摇头,这便是他此前为何那样愤怒的原因之一了。
“根据一个名为卡雷利安的角斗士的说法,那钉子已经在他身上存在七个月了。仪器扫描结果也证实了他的说法,安格朗的整个大脑皮层都几乎被那东西延伸出的尖锐线缆刺穿了,甚至有一部分已经延伸到了他的脊柱里.”
卡里尔若有所思地、缓慢地点了点头。
“我明白了。”他说。“那么,一起去见见他吧,罗伯特,刚好,我还能给你们当个翻译什么的。”
他轻笑起来,表现得很轻松,基里曼对此感到不解,但却同意了他的提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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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