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怀孕?”
“是的,HGG在正常范围,温小姐没有怀孕。”
谢琛松了松衬衫领口,扣子绷紧到完全扯开,他表情格外沉晦,说不清是失望,还是松一口气。
管平收好检查单,请示他,“温小姐想立刻回昌州,她挂心老会计,想尽快知道当年经过。”
男人默不做声。
管平又等半晌,小心窥他神色,“让温小姐多留京城几天?”
病房内炸响一阵咳嗽。
谢琛推门进去,谢建国伏在床头,咳嗽声加剧,手背上输液针管回了血,鲜红的颜色不断攀升。
谢琛疾步上前,夹闭调速器,急声吩咐管平,“快去叫张老。”
谢建国喘匀气息,伸手阻止,“不用叫。我问你,你查那女人怀没怀孕是想干什么?”
管平条件反射看谢琛,他眼皮低垂,面无表情沉默。
十年随行跟从,管平了解他,立即离开,顺手闭紧门。
谢建国突兀伸手,拔了留置针头,“你既然坚决不联姻,拿谢家所有人的前途去赌那一个女人,我这病不治也罢,不如早死,省的古稀之年眼见谢家倾颓。”
谢琛面容绷紧,拉开抽屉,取棉签止血,“您和父亲一直夸大季家的重要性,没有他们,谢家便当真万劫不复?”
他胸廓绷紧,塌陷鼓起像一张崩到极致的弓,“倘若老三免职是早有预备,父亲忙碌是迷惑之举,一切都在掌控呢?”
谢建国盯着他,审视他每一寸表情,“你父亲没有告诉我。”
谢琛摁下床头呼叫铃,“父亲不知道。”
谢建国暗地松缓口气,淡淡瞧他,“他不知情,谁证实你话中真假——”
一声深发肺腑的咳嗽,谢建国脸色蓦地雪白,灯管映衬下毫无血色,骇人至极。
谢琛脸色一变,半抱住抚他后背顺气,“您不用担心李家,我们——”
“送她走。”谢建国推开他,喘着粗气,断断续续颤声,“京中不安稳,立刻送她回昌州。”
谢琛不出声,咬紧牙根,肺腑一团烈火横冲直撞,顺着血管,快要烧尽他,“她很乖,不会惹是生非,更不会出头搅局。别的女人逛街,炫耀,到处出风头,她一概没有,安安静静待在壹号公馆,有何不可?”
谢建国面色又苍白一个度,纸张一样的木惨,“你是——你是非要气死我——”
他猝然爆发一声咳,半途又哽住,喘不上气,面色憋胀成青紫色,快瞪凸框的眼睛刹那紧闭,直挺挺栽倒。
谢琛下意识拦抱住他,刚要呼喊医生。
门被从外推开,管平带着张老,和一众青年医生护士涌进来。
………………
谢建国住院,李璨当然要派眼线盯着。
下午将近两点,他有午休的习惯,刘瑶在他一向高姿态,望京他被审查后,刘瑶不离不弃,不顾刘市长劝阻,一心等着他。
变卖珠宝首饰,名包房产,上下打点想捞他,虽然珠宝首饰,名包房产,大部分都是他给的,上下打点也是白做工,撒钱填海。
李璨依旧深受震撼。
望京事平以后,他对刘瑶多少生出真心,往日虚假都一而再娇养,有了真心更像供祖宗。
几十年的起床气,不念亲疏,现在祖宗一把拉开窗帘,薅他起床,也只是心平气和问,“怎么了瑶瑶,又有喜欢的东西了?钱不够?”
刘瑶不耐烦,拽他下床,“你秘书急匆匆来了,别是有什么大事。我警告你,你要再进一次局子,我绝不捞你,转头找十个八个小帅哥,我气死你。”
李璨浮起笑,表情阴侧侧,眼底却是宠,“那十个八个小帅哥要倒霉了,谁敢碰你谁就得死。”
刘瑶羞恼踹他,“快下去处理。”
秘书在书房等了半天,等来笑眯眯的李璨,“什么事?”
秘书深知他起床气,暗暗松口气,“上午十一点,谢建国昏迷,进了ICU,一个小时前,谢琛的秘书安排了专机,要送温素和她身边保姆,助理回昌州。”
李璨挑高眉梢,摩挲下巴,“原因是什么?谢建国装病装进ICU,谢琛也退了一步,是我们在谢军那边有进展了?”
“不是。”秘书打开手机,点了照片,“早上八点多,温素在协和查了血,目的是验孕。我调取了医院存档,结果没有怀孕。因为您之前吩咐过要特别谨慎,所以我多调了一份监控,也幸好得了您的吩咐,您看——”
李璨起了兴趣,接过手机。
抽血窗口坐的女人,他认识,谢琛派给温素的助理蔡韵。
画面中,蔡韵一只胳膊搂进温素,让温素倚在她怀里,另一只胳膊伸进窗口,采血的针管扎进她臂弯。
李璨几乎笑出声,偷梁换柱,瞒天过海,显而易见心中有鬼。
秘书也笑,“我又去查了女助理的档案,非常巧合,她和温素都是B型血。更巧合是几天前,中央保健组的国手邵贺东给她诊过脉,谢琛却一无所知。”
李璨喜不自禁,“谢琛当然不会知道,邵贺东跟谢建国可比他熟多了,谢建国一门心思让季淑华嫁谢琛,为此病重住院,虽然是装的,但装的严密,邵贺东不知内情,为了老朋友的健康,瞒着谢琛不奇怪。”
“那我们就该拆穿温素怀孕,让他们自乱阵脚。”
李璨摆手,“不不不,不能我们拆穿。外部仇恨,哪有他们内部起仇恨土崩瓦解的快。”
秘书一怔,“您是指?”
李璨靠上椅背,曲肘柱着头,“让季淑华去,就告诉她温素有了谢琛的种,谢建国偏帮她,暂时瞒住谢琛。旁的一句别多说,她身边有个助理,是南边插进去的能人,搅局的好手,这出戏,有他们绝对精彩至极。”
秘书领命走后,刘瑶才下楼,“那女人是不是傻,这种时候怀孕瞒着谢琛,不寻求保护,等着人上门收拾她。”
李璨向她伸出手,“她是想离开谢琛。”
刘瑶瞪大眼,“怎么可能,在昌州她迷得谢琛找不北,连季淑华都不要,有了孩子,更是胜利在望,现在离开她图什么。”
李璨揽住她腰,抱坐腿上,“那我问你,如果一切是假的呢?谢琛爱她是假,目的是为迷惑我们。替她翻兼职,查她父亲死因是给查我们做掩盖。”
“护着季淑华才是真,季望平差点要她命,季淑华一巴掌打到她聋,谢琛追究了吗?给人给资源,送季家叔侄俩回京城。瑶瑶,如果是你,你跑吗?”
刘瑶口呆目瞪,“谢琛……谢琛他竟然是这种人?”
李璨手指撩开她衣摆,三分嗤,“有一种人,对外人、对家人,秉正仁厚,刚直磊落。对女人不行,总想委屈受一受,忍一忍,以后加倍补偿,这点他不如我。”
刘瑶喘息有些急促,扒开他手,“哪点不如你?”
李璨一边解扣子,一边吻她,“我对外人,对家人都不如对自己的女人。国外我已经打点好,你父亲那边尽快劝他出国。瑶瑶,我落魄时你不弃我,往后无论如何,我都保证你一家,你在乎的人平平安安。”
刘瑶被他唇舌勾缠的说不出话,不自主想到温素。
谭园小汤山,她无比羡慕温素,还想过模仿她,大半年过去,曾经嫉妒抓心挠肺的人,不过是男人争名夺利的棋子,爱的沸沸扬扬,如山似海,转眼一片幌子。
反倒不如她。
…………
温素洗完澡,正在吹头发,吹风机轰鸣在卫生间回荡,她依稀听见外间门开一下,进来一个人。
她没回头。
蔡韵这几天会等王阿姨睡着,偷偷溜过来陪她一起睡。
白天从医院回来,王阿姨守着,她没法问出口,憋到晚饭,已经坐立不安。
温素加大风量,她信任蔡韵,如同信任每一位帮过她的女老板,肖云漪那类毕竟是少数。
身后蓦地伸出一只灼烫有力的手,夺过吹风机,指间粗粝的厚茧刮过她手指手背。
温素脑子“嗡”地炸开,一瞬说不清的情绪蔓延开来,僵直成冰,她没有回头。
那只手调小吹风机温度,调柔风量,拢过她长发,一缕一缕吹干。
卫生间窗户侧对后院,有一颗凋零的银杏树,错落光秃的树杈在夜风摇曳。
她头发吹到半干,男人从后面抱住她。
温素身上浴袍松垮,男人轻轻一扯,露出一大片白如羊脂玉的胸口,浴室灯光明亮,照的能耀花他眼。
谢琛呼吸急促生出紊乱,低头吻她,被她顶住脸,坚决推开。
温素拽紧领口,她胸口大幅度波动,颈侧浮起一层细白的鸡皮疙瘩,“你要送我回昌州了。”
谢琛跨一步,紧紧搂住她,俯首埋在她颈窝,不可抗拒的姿势,无限收紧的力道,仿佛把她勒紧骨血,融为一体。
“暂时。”他声音沙沙哑哑,一股艰涩的不舍,“等过这一阵儿。”
他鼻息潮湿溽热,喷在颈侧,不是敏感点,温素依旧哆哆嗦嗦,“一直吧。”
男人抬起头,温素才看清他一张脸,肉眼可见的疲惫,密集的血丝占满眼睛,头发明显刚修剪过,胡茬刮得光滑,收拾的再清爽遮不住焦躁。
他三十二岁,男人最具魅力,性张力最旺盛的年岁,有过落拓,有过低落,生病时也衰弱过,可那都是表象,骨子里镇定从容,英武的刚毅。
不会像现在,黯淡的无力。
“我们背景悬殊,时局混乱,你护不住我。”
温素清楚男人死穴。
不行,这两个字之于女人可以接受,不存在男人字典之中。
她曾经希望在自己爱过的男人心里,是柔和,洁白,她没对不起他,没亏欠他,没图过他什么,分手也遵照体面。
这是她一直深藏的私心。
现在不能了。
“昌州你护不住,如今更不能。我在昌州死过一次,只想安安稳稳下半生。”
他一言不发。
目光仿佛倒灌而出的沸腾海水,浪涛席卷淹没,温素不敢抬头,凝视地砖上浅灰色的影子,相依相偎,亲密无间,宽阔挺拔的轮廓框住一个小小的她,现实却一塌糊涂。
“回昌州住哪?”谢琛有一股世间男人少有的掌控力,他开口轻易统治所有。
温素被统治日久,明白他话中暗示,别墅,揽月湾,幸福家园……
都是他房子。
温素都不选,陡然想起,原来她在昌州没有家。
“住别墅吧。”谢琛吻她头发,“你觉得我护不住,隔壁是何文宇,放心吗?”
温素如中惊雷。
她太清楚谢琛的大男子主义,霸道的占有欲,在别墅院子具现成高墙,同时他的智慧、能力、手段,铸造他强大的自信。
当之无愧的天之骄子,人中之龙。
“马上过年了,初九是你生日,过年我不能陪你,生日那天一定在,乖乖等我。”
温素呆滞抬头,他脸上焦躁全敛去,眼角笑出眼纹,几天不见纹路增加几根,他却好似什么没发生。
昌州那段早出晚归的日子,每次出门吻她,留一句乖乖等我。
也有旁的,他偶尔不回来,就换成乖乖在家。
“听话。”谢琛抚她头发,从头顶轻轻顺到后脑,再往下,直至腰间,“头发长了两厘米,回昌州让蔡韵带你去修一修。并非不让你留,头发长夺营养,明年夏天过了在留。”
温素反应过来,偏头避开他手,“谢琛,我不等你。”
她深吸气,指甲深深掐进手心,伤人先伤己,她终于体会到。
“我以前除了等到你,还等到许多委屈伤害,大部分我都得受着忍着,没人真正帮过我,你也没有。”
“以后……”
“我不信你。”温素挣扎后退,“谢琛,我不信你,季淑华只要存在,我就无法相信你,你袒护她比我重要,你完全可以跟她结婚,为什么非要绑我做受气包,倘若那一巴掌,是我将她打聋了呢?你会袒护我吗?”
卫生间瓷砖通铺墙面,她每一句每一字掷地有声,声声回荡,声音犹在耳,人却要走远。
谢琛发力拽住她,眼眶发了红,眼底是黑海不见天地的潮汐,“我会。”
温素拂开他手,退离更远,“那你去惩治季淑华,我右耳听力障碍大于91(dB HL),构成重伤二级,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
她一字一顿,重重声明,“我查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