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外突然喧闹起来,有保姆恭迎声传来,“谢先生回来了。”
女会计面色一变,匆匆起身,溜着边儿出门。
动作太快,温素来不及阻拦,追着出了会客室。
刚到大厅,却猛然停住脚步。
大厅落地摆钟,时针刚过九点。
艳亮的阳光从门窗洒落进门,投射一幅高大深沉的轮廓,轮廓后是一个花枝招展的女人。
光影投射下,女人长发折射金光烂漫,衬出一张脸,过分柔情蜜意。
温素整个人僵住。
是肖云漪。
温素接受肖云漪欺骗,接受过往感情颠覆,因为已经发生,无从改变,只能接受。
却从未想过再见肖云漪。
或许很多年后可以见,等锥心刺骨,刻骨铭心都平淡,她有力气问一句为什么。
而不是现在。
不在乎,不怨恨地故作镇定,被一个照面刺穿。
“素素。”肖云漪依旧亲昵,上来挽她手,“你离开也不告诉我,突然失踪吓得我魂都没了。”
温素抽出手,后退拉开距离,“你这么担心我?”
肖云漪一怔,笑着凑上来,“说什么傻话,我不担心你,谁担心你。”
温素阻止她接近,无意再虚情假意,“你跟杜柔柔在宴会走廊的话,我全听到了。”
肖云漪霎时僵住,条件反射回头看谢琛。
男人立在不远处,目光越过她,落在温素身上,面色柔和,眼底浅浅可见的软。
肖云漪一颗心跌进谷底。
三和的水,远比她想象的深。杜柔柔,何文宇只是明面上的竞争者。
暗底下是李家,是李璨。
还有北方同行蠢蠢欲动,伸进来的爪子。
财帛动人心,巨利之下,人比野兽更凶恶狠毒。
即便她身后站着谢氏,稍有不慎,也粉身碎骨。
能平稳至今,全仰男人护持。
他那么高大威严,霸气外漏,沉默寡言也给予女人无与伦比的安全感。
昨晚深夜而至,要带她重回庄园时,她几乎不可抑制地幻想。
也许他对她,是有一丝波澜的。
可一照面,他眼里只有温素。
“听到什么?”肖云漪勉强一笑,艰难维持人设,“是不是有什么误会,我可以解释的。”
温素视线定格在她脸上,“那你解释。”
肖云漪感受到她的讽意,不是等她解释,更像看她如何狡辩。
“素素。”她心下慌乱,男人心明显还挂在温素身上,绝不是翻脸的好时候。
“当年是杜建平逼我的,我不听他的,他就翻倍我债务,你知道我家里指望不上,真翻倍,我这一辈子就完了。”
温素一怔,反应过来,只觉得世界荒谬的可笑。
何文宇一场隔墙有耳的游戏,她只听到感情是假,孩子是故意的,肖云漪对谢琛有了遐思。
以为是经年再见后,她被世事侵染变了。
没想到她不打自招,从头到尾可谓始终如一,恶意贯彻得彻彻底底。
温素定在原地,门口刮进一阵风惊了她的眼,一片潮湿的模糊。
有无言概论的痛苦像浇了油的火苗,迅速激涨、炸开,点燃五脏,焚烧六腑。
“我不想听了。”她脊背不由自主弯曲,像那四年不堪重来一遍,长好的骨头又粉碎。
温素又呢喃一遍,“别说了,我不想听了。”
肖云漪酝酿好的措辞,生生咽回肚中。
梗的她喉咙板结,卡一颗核桃似的,半晌说不出话。
温素抬步往外走。
谢琛伫立在那,见她过来,伸手抱她,“你一直压情绪,闷久了不会发泄了?想哭就哭,想闹就闹,想动手都可以。”
温素避过他,擦肩而过,“我要离开。”
男人身后是清明阳光,温暖的,和煦的,一片灿烂,他表情却陡然一沉,扯住她手臂,“别犯倔。”
整个人莫大的威肃感。
是警告。
温素与他对视,“我不离开,留下哭闹动手,做个泼妇?”
哭闹只会让旁人欣赏她的痛苦,动手厮打不理智,最无能的解决方式。
“你想干什么?”
他蹙紧眉,轮廓绷紧,一张英贵俊挺的脸没有不耐烦,声势却凛冽。
温素心脏憋胀成快要炸裂的气球,浑身血液奔腾着灌进大脑,她想做什么,她能做什么。
是恨,是报复,让肖云漪偿还这十几年的伤害和欺骗?
揭破的太猝然,温素有无数种想法,对上男人,又觉得喘不上气,“你带她回来,是想护她,对吗?”
反应有些超出掌控,谢琛皱紧眉抱住她,撑住她身体,“你怎么这么激动?”
何文宇带她溜进宴会,事后管平调取监控,配合内应侍者供词,肖云漪彻底暴露。
这几天他仔细观察过,她独处平静,不问肖云漪,不提肖云漪。
谢琛清楚她能忍,负面情绪压在心底,但蛛丝马迹间,他有了确认,才带肖云漪出现。
温素好笑,一个字都不想争了。
男人权势威重,生来应有尽有,不理解苦痛地狱里一滴水,一束花,对艰难煎熬者的意义。
更不理解颠覆时,人神魂震荡,信仰灰飞烟灭的怨愤和悲切。
谢琛又攥她胳膊,少见解释一句,“只这两天。”
温素仰面,眼睛直挺挺望他,阳光投射他后背,面目隐匿在黯淡中,深眉高目加重了阴影,显他压迫,显他不真切。
他不真切。
肖云漪不真切。
一切都不真切。
温素忽然有一种抽离感,灵魂抛却躯体,切离感情,高升半空中,俯视又旁观。
她看见肖云漪束手束脚接近,距离一两步,吞声饮泣,“琛哥,素素不接受我,我还是住外面吧。”
谢琛揽温素靠在胸膛,小心护着她瘫软的身体,“你叫我什么?”
肖云漪咬紧嘴唇,一霎眼眶红了,“对不起,我不该在素素面前这样叫你。”
她了解温素,了解她性情里的非黑即白,一根筋。
再不想撕破脸,备不住她连解释机会也不给,显然认定了,非要与她划个界限,再无利用的可能。
她手里没了底牌,能做的只有紧紧抓住谢琛。
谢琛面无表情注视她,“是不该在她面前叫,还是不该叫?”
“我……你这些天一直保护我,带我出席宴会,在三和力挺我,那些董事为难,你总是能及时出现。”肖云漪羞怯的哭腔。
“我心里清楚,一点一滴,你待我是不同的。”
谢琛眯起眼,这个完全没有脑子的女人,彻底耗尽他耐心,“你是不是忘了什么?”
肖云漪当然没忘。
她是谢琛攻入三和的矛,是他查三和账目的盾。
她的存在是一个借口。
谢琛对她是利用,她对谢琛是棋子。
可温素也是。
李家插手三和后,三和董事会风声迭起,什么样的传闻都有。
肖云漪觉得最可靠是谢李旧怨版本。
望京那次,她在医院也算亲身经历者,足够她综合信息,推测出一些马脚。
既然温素结婚七年都可以,她下死功夫,未必就没这个福气。
“我知道,是三和。”
“就是三和。”谢琛面色发厉,居高临下警告她,“收起你那些恶心的算计,再有一次,你现在就去陪杜建平。”
肖云漪心口惊跳,杜建平无期徒刑,陪他就要蹲监狱。
而“现在”还加了“就”,是不是表明他从未打算放过她对温素的迫害,留着她是还有利用价值。
肖云漪慌了神,“不要……”
“谢总……”管平先去书房送了文件,下楼途中已经听了大概,匆匆跑过来,一把扯过肖云漪,朝外面拖,“我带她回去。”
肖云漪挣扎不过,泪眼朦胧,“李家的人在找我——他们要挟持我,压制三和反对意见——”
管平速度很快,两人身影带呼喊,被引擎声取代。
谢琛观察温素反应,“她以后不会出现在你面前。”
不知为何胃里又开始翻江倒海,温素煞白一张脸成了纸,静默没说一个字。
想做的,身不由己,做不了。
想说的,天花乱坠,不允许。
白费唇舌。
她不喜不怒,一片了寂,情绪只进不出,越是压着,越是难解。
谢琛横抱她上楼,难得低头温声道歉,“抱歉,是我想差了。等三和事毕,我让她给你一个交代。”
楼上走廊的灯,全天候开,几步一盏,明晃晃照进所有角落。
男人似有所觉,脊背遮住了大半明亮光线,也许是对他人品滤镜厚到消撤不了,温素觉得他结实伟岸,刚毅正直。
她在想,除了在分手问题上强横,与他正直相悖,利用肖云漪,明知肖云漪是帮凶依旧护她,就是第二件相悖。
她原先以为他要三和,是出于一个商界领袖的野心雄图,谢氏准备进军房地产,三和是切入点,也是踏板。
如今发觉不对,谢氏扩张的手段,有口皆碑。商海讲名声,也不讲名声,但没有从未有得了名声又毁掉。
就算利动人心,三和对谢氏来讲,也不至于赔上口碑。
他的执着,就有了另一个指向。
与利用她相同的指向。
普通人会有许多的执念贪妄,到谢琛这个地位,世事浮华唾手可得,能执着不放的少有两件,能改操易节的,还是他这种钢铁意志的男人,绝无仅有。
而时间相近,涉及人物相同,温素不是侦探,靠浅薄阅历都qu觉得说不过去的巧合。
谢琛托着温素后背,轻轻在床上放平,“还想吐吗?”
温素愣怔回神,“你怎么知道?”
谢琛紧拧眉头舒展一些,“你有什么我不知道?”
说完有些讪讪,她刚才的反应就超出预料。
温素蜷缩进被子,“我想休息。”
她脸也埋进被沿,抗拒的姿态。
谢琛坐在床边,静默半晌,手掌轻抚她逶迤在外的长发,热烫的掌心,粗粝的指茧。
“有些话,可以对我讲。”
温素一动不动,被子起伏线条也沉默。
谢琛俯身,吻她发顶,“我不会对第三个人提,也不发表意见,当个沉默的树洞。”
温素没回答,她静的像睡着了。
谢琛又等了片刻,一根烟的时间,注视她发顶。
直到管平返回,敲门叫他。
谢琛沉声应了,将她长发收束好,“睡吧,午饭我来叫你。”
温素听着门被轻轻带上,两个不同沉稳的脚步声,一前一后远离。
她慢慢露出一双眼,盯着门口。
肖云漪骗她十年。
谢琛呢?
倘若他对三和也跟李璨有关,那他之前针对杜建平,是因为发现她父亲死因有异,还是他本意如此。
她是留在昌州的借口,她父亲呢?
温素不敢想。
…………………………
谢琛阴沉着脸,阔步进了书房。
管平落后几步,匆忙跟进来。
“您父亲要您中午前回个电话,听秘书口气,是问季家联姻的事。”
谢琛靠着椅背翻文件,头也不抬斩钉截铁,“还有吗?”
管平道:“为了安全起见,我未经您同意,调了老宅的保镖来看护肖云漪,惊动有些大,老爷子也知道了。”
“不用管。”谢琛在末页大笔一挥。
丢了文件在一旁,紧接着翻下一个,“季淑华和您大嫂,一直要求来庄园,谢大先生刚才也问了。”
“那是他不耐烦他老婆缠,应付一下。”
谢琛揉了揉太阳穴,谢家的事,三和资金的事,温素的事,集中搅缠,前两件混乱,不至无力,最温柔的反而棘手了。
从前周皋爱分类总结女人,有一类女人最不好搞。
初时文文静静的温柔范,包容,善良,讲道理,消解所有负面情绪,安抚躁动一颗心。
深入才发现,她们温柔的不是性格,而是能力,贯穿一个人的修养和认知。
坦诚相待,千好万好。
欺骗隐瞒,绝不回头。
从她对肖云漪的反应就能看出来。
不哭不闹不动手,质问也没有,不原谅,想过报复,才会问他是不是要护肖云漪。
谢琛在男女感情上,经验乏善可陈。
他实际连朦胧的初恋也没有,温素是他头一个体会到爱恨嗔痴的人。
三十出头的老谋深算对上她,也成做了坏事,提心吊胆怕被发现的毛头孩子。
管平手机忽然响了,他扫一眼来电显示,忍不住发怔。
谢琛察觉,“是谁?”
管平犹在梦中,“您父亲,号码是军区外呼专用号。”
谢琛面色一沉,伸手接过。
“老爷子住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