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素。”何文宇唤她的名字,视线定格,很坚定,“别的事都随你,这件不行,至少在你身体补上来之前。”
他笑着,挽着她鬓角碎发,整齐别到耳后,露出小巧的左耳廓,奶豆腐似的,白腻却无血色。
“我与他不一样,我无意瞒你。素素,我全部告诉你,与我带你一件件发现,只是时间早晚,于你身体却大有裨益,两全其美。你就当给我一点耐心?”
温素一动不动。
他准备的齐全惊险,大胆至极。宴会在大酒楼三楼礼堂,从正门入。
他们在酒楼后门进,走消防通道,直上三楼,宴会休息室那么多,达官显贵又注重隐私和空间,门牌上标明身份,一般人不会没眼色到非请即入。
这间门外,大咧咧一个何字。
与会宾客中,不乏何姓的大佬。
除开国企的何总,南方民企的何董,还有京里压轴出场的何厅长。
大大小小的何姓,不下五位。
权贵场人人自认耳聪目明,八面玲珑。一个何字模糊身份,从另一方面瞧,又是何等的霸道,重姓的人那么多,俨然不放在眼里,所以单亮一个字,连名都隐去。
这圈子就讲究一个不可说,越不可说,越来头大,越惹不起。
是以,人来人往的从门口经过,却苦于猜不透里面人的身份,更无一人敢上前打扰。
温素视线从屏幕转到他身上,“就是这样一件件发现?”
“你不喜欢?”何文宇若有所思,“那下次我们光明正大?”
温素一哂。
她不喜欢偷偷摸摸,不喜欢被人裹胁,心气不顺,还有肖云漪……
胸口一阵阵强烈的窒痛不断上涌,温素到底妥协,“多久?你的游戏还要多久?”
何文宇清楚她是撒气,甚至愿意她此刻语气,再坏上十倍,百倍,越多越好。
情绪发出来,比积在心中,强太多了。
他也享受她的脾气,女人的情绪,代表她们的感情,越熟越亲近,越自在。
“很快。”何文宇温柔安抚,拉过她的手,合在双掌间,“素素,你想现在离开,还是等宴会散场完离开,抑或着跟他们一起走?”
温素抽手,没抽动,“你是问我什么时候走,还是问我想不想见谢琛?”
何文宇眉眼一片笑意,仿佛她话中尖锐,没刺破他心思,反而挠中他痒处,“都想。”
温素气笑了,“我跟他们一起走。”
何文宇面上笑意不变,眼底沉下几分,“原来素素想见他。”
温素垂下眼,她那话是气何文宇的,反倒捅到自己。
想不想见谢琛。
她已经没个答案。
今日这一出,往日不可言喻的预感,应验成真。
她心底肖云漪这个光辉灿烂的名字,成了血肉模糊的漩涡。
过去种种,窜上脑海,炸烟花似的粉碎,疼的快要麻木了。
却控制不住往深处想,她再次跟谢琛纠缠,出发点是为肖云漪。
谢琛明显清楚。
何文宇证明没有她,谢琛也会帮助肖云漪,因为他本意就有三和。
所以,他没有揭破肖云漪。
那她在医院那几天辗转反侧,在回程路上垂死挣扎,在他眼里是什么?
买一送一的附赠品。
自投陷阱的金丝雀。
他对她的执着是喜欢吗?
喜欢看她挣扎不脱的痛苦?
她不想做情妇的痛苦,让她习惯坏名声的痛苦,她徒劳享着富贵,却无法亲查父亲死因的痛苦,还是她妄念执着平等情爱的痛苦。
高高俯视,不插手,不阻止,对凶手庇护,任她咽下苦果。
温素从前不信谢琛是这样恶趣味的人,现在有了实例,看不清,也不确定了。
她心中的谢琛是他真实样子,还是她的感情,为他蒙上一层滤镜?
“你那晚说,谢琛是在玩一场情感游戏。”温素瞳孔里破破碎碎许多漩涡,卷着,涌着,“你是不是想叫我看清楚这个?”
何文宇一怔,沉默的犹疑。
温素目光停滞在他脸上。
无声无息的时间流淌,像天寒地冻的风雪刮过,越来越冷,冷的凝固。
“不是。”何文宇选择坦诚,“我以前认为如此,后来发现我错了。”
温素心止不住往下沉,不是情感游戏,说明比情感游戏更恶劣。
她攥拳,原来肖云漪的伤害,只算序幕。
她脸色魂不附体的惨白,长发没扎起,潦倒披在肩头,越压抑,越越破碎。
明媚的阳光射入玻璃,何文宇眉目紧的发拧,透着一丝阴骇,眼底却一片泥泞的软。
想说什么,无从启口,半晌,叹一声。
“你心里有预防,是好事。”
何文宇坐过来,挤进沙发,手长脚长环住她,犹如包裹。
结实的胸膛贴着她右耳,令她清晰听到心跳,炽烈沸腾,在寂静的室内,仿佛与她同频共振,一声呼应一声,伴着她,温暖她。
………………
宴会隆重,散场人多,却不显慌乱。
侍者引领,大厅外专车相送。
离开的次序时间,由地位大小从早到晚。
宴会举办者才送京里何厅长上车,谢琛身影出现在大厅,何厅长又推开车门,走上台阶,“谢琛。”
谢琛和肖云漪不远不近,始终保持社交距离,闻声看向声音来处。
何厅长朝他笑,“两天前你不是才回京,来南方视察项目?”
“算是。”谢琛抬步靠近,肖云漪刚跟上,被他斜一眼定住,那一眼又冰又蔑视,骇得她再不敢往前。
“视察项目这么忙,都没工夫忙里抽闲,去跟我的休息室手谈一局?刘博颖那老小子说你棋艺见长,放水都赢不了,这可勾起我的好胜心了。”
谢琛眉头始终蹙着,松懈一两分,也是念及对方辈分情分,“是我失礼了,等过段时间,我登门去叨扰您。”
何厅长看出他心浮气躁,很是关心,“项目出问题了?我刚才就在你隔壁,有事怎么不过来找我?”
谢氏在南方的项目有很多,但宴会是地产界联谊,谢氏南方地产相关的只有南方城项目,算是他的职权范围。
他问这一句,没有以权谋私,大开方便之门的意思,纯粹是信重谢琛这个人,明堂正道。真出了事,或流程或法规,不足之出,及时发现弥补。
谢琛情绪不太对,一张脸由平静转隐晦,语气也急促,“您休息室在我隔壁,不是3601?”
何厅长一怔,身后秘书小声递话,“3601就是那间只挂何字门牌的房间。”
何厅长眉平目淡,他今日为低调,特意吩咐主办方不挂门牌,“不是我。”
四目相对,谢琛眼中明显起了危险的潮涌,像豁然省悟的凉意。
他顾不上礼貌,匆匆颔首致歉,“突然想到一些事,很紧急,您见谅。”
何厅长来不及反应,只看他大步冲向电梯,少见的火急火燎,连风度形象都不顾了。
电梯停在三楼,门缝刚拉开,一道健硕有力的身影窜出来。
大踏步奔向3601。
谢琛在部队千锤百炼,身体反应深入骨髓,迥劲手掌握住门把手的那一瞬,耳朵不由自主倾听里面动静。
细碎的摩擦声,衣物窸窣声,难耐急切的喘息,隐隐约约隔着门缝。
谢琛漆黑眼眸盯着门板,像无边无际的黑潮,澎湃成火,烧成一片飞灰,塌陷,泯灭。
温素本性保守,何文宇狼子野心,生的一身心眼手段。
她看人天然带一份良善软心肠,加之小时候情分,不会防备何文宇。
男人的手指一紧再紧,走廊一束白光照射在眉目,眉深目浓的挺阔与英朗,只刹那,轰然爆发,豁然推开门。
背对门口的沙发里,喘息声骤然停止。
气氛寂然僵滞。
谢琛很有耐性,但耐性在今天猝不及防的空荡,目光定格在那一张沙发靠背上,面目表情,“出来。”
靠背后,毫无动静,努力压制的喘息似有若无,谢琛耳力过人,听得异常刺耳。
他甩手关门,径直往里走。
脚步声沉重有力,威慑惊人。
“我出来了……求您……”
一张仓皇无措的年轻脸庞伸出来,哆哆嗦嗦乞求,“求您别告诉经理,我喝多了,没忍住。”
并非心中预料。
谢琛浓眉紧锁,阴鸷的戾气不降反增,几步走到沙发前。“人呢?”
年轻侍者慌乱提起裤子,“没人,是……是我自己……”
谢琛脸色阴森到极致,“这间休息室的宾客呢?”
年轻侍者指着门,“走……走了。宴会散场后就离开了。”
谢琛盯着他,一双眼睛煞气森森,“他们长什么样?”
年轻侍者皱着脸,努力回忆,“男宾客特别高,在南方没见过的那种过,至少一米九。女宾……女宾被护着,只看到身材又瘦又有料,男宾叫她素素。”
素素。
谢琛心口说不上来的发涨,怒意,恼悔,左冲右突。
不到五米,两堵墙之隔。
如此之近。
她就在眼皮底下,呼吸同一片空气,却失之毫厘差以千里。
谢琛攥紧拳。
手背连接胳膊的筋络,澎湃鼓胀,仿佛马上要绷裂皮肉。
侍者被他眼神骇的说不出话,哆哆嗦嗦,又僵又颤抖。
下一秒,谢琛快步出门,迎面撞上宴会举办方和酒楼经理,“谢总,是出了什么问题?3601的宾客我们已经拦下,在楼下大厅,何厅长也在。”
谢琛乘上电梯后,何厅长没有离开,秘书通知了他们。
无论是谢琛,还是何厅长,问题是大是小,他们都惹不起,索性先拦下来问题所在,最起码3601的宾客在,也算交代。
谢琛步伐猛然加快,电梯耐不住等,几步横跨消失在消防通道。
楼下大厅,他身影甫一出现,何厅长站起身招呼他,“你什么时候跟南方建材行业有交集?谢氏准备全面进驻地产行业?”
他的思虑不是瞎猜,谢氏在扩张上太有前科。
路子野,攻势猛,又凶又横,瞄准一个行业,不进则以,一进就掀起滔天骇浪。
前些年,国外企业最喜欢卡行业咽喉,谢氏没少被针对,谢琛憋屈受多了,行事越发讲究全面开花,形成完整产业链,涵盖行业上端到下游,再不受制于人。
何厅长指着沙发上一脸担惊受怕的夫妻,“你跟他们有矛盾冲突?”
谢琛眼神凌厉锋锐,刺向那对胆颤心惊的夫妻。
四五十的中年人,男的个子很高,高档西装掩盖不住的臃肿,女的很瘦,波涛汹涌不正常的假。
谢琛咬着牙,下颌骨崩的死紧,“你叫素素?”
那男人诚惶诚恐,“您认识我夫人?”
谢琛舌尖舔着牙根,沉哑威慑的嗓音,“全名。”
“牛素素。”男人惊的忙不迭回答,“我夫人全名叫牛素素,我叫何正业,正业钢厂就是在下的公司。”
谢琛语气加重,“你们刚才一直在休息室?”
“在的,在的。”
“出去一小会儿。”
两个截然不同的回答,牛夫人瞪何正业,“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想帮着你那便宜亲戚。”
谢琛眯起眼,“什么亲戚。”
牛夫人十分懊恼,“我家老何有个远方侄子,正巧在酒楼打工,门牌就是他办的事儿。小年轻不知道天高地厚,只想显摆特殊,我跟老何实在不知情,您千万别放在心上。”
她有几分灵醒,话音未落,就朝着何厅长歉意低头。
何厅长不在意这些事,他摆手,又拉谢琛衣袖,示意他注意态度,“一个门牌而已,大家都姓何,五百年前是一家,相见是缘分,有什么误会,坐下来谈。”
谢琛脊背绷的直,神情喜怒不明,“亲戚在哪?”
身后一个怯怯小年轻举手,“在这。我真不知道门牌不能乱写,下次再也不敢了。”
谢琛转头,回答的小年轻,二十出头,剪着和休息室自渎年轻人一样的发型,穿着一样的鞋子。
见他条件反射,露出讨好的笑容。
谢琛阖着眼皮,大厅白日水晶灯晃得璀璨,映衬他宽阔直挺的身板,气势凛冽又侵慑。
“刚才休息室有个跟你相同发型的同龄人,跟你什么关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