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柔柔脑袋压在地面,难以置信,“你敢反抗?”
温素膝盖顶住她背,“我为什么不敢反抗?”
她挺直上身,盯着保镖,“别动,放她走。”
温素手中无利器,她一个单薄女人,只是反制杜柔柔,保镖并不惧怕,围上来准备挟住她。
温素咬牙,两手攥紧杜柔柔手臂上推,“我小时候打架很出名,肩胛关节看似稳固,其实打架老手都知道,力道方向只要拿得准,三岁小孩子都能废掉成年人双臂。”
杜柔柔没打过架,肩胛痛疼撕裂感却切身凌迟她神经,她额头冒出冷汗,“听她的。”
肖云漪跑得了今天,跑不了明天,没了谢琛,温素势单力薄,杜柔柔断定两人穷途末路。
保镖止了步。
温素倏地感觉一阵头晕目眩,她忘了,她小时候身康体健,八百米健步如飞,如今一身积劳,医生刚嘱咐她忌剧烈运动。
她本能稳住身体,保镖全是练家子,不会瞧不出她晃神。
肖云漪眼前一花,几个保镖窜出去,七手八脚摁到温素,她当即把住电梯门。
明天礼物送出去之前,温素绝不能出任何差错,特别是有碍观瞻的外伤。
眼见温素趴在地上,四肢被禁锢得软踏踏的,几个保镖抬了腿。
肖云漪脑海蓦地浮现游泳池闪着寒光的鱼鳍,次第翻上来浓艳的猩红,冲鼻的铁锈腥味,还有李璨饶有意趣,不寒而栗的微笑。
肖云漪顾不上许多,冲上来扑在她身上。
“温素。”
她扑得急,温素被抱住才反应过来,推她,“别傻,快走。”
保镖之前收到杜柔柔示意,踢踹的力度凶狠,迅猛,一时收不住,有几脚狠的,正中肖云漪肚子。
温素刚推开她几分,耳边划过肖云漪剧痛的呼救,转头视线里一片血红,之后她完全没知觉了。
再等她醒来,已在医院。
外面天色黑沉。
一时分不清是当天未过,还是再入深夜。
病房里没有开灯,只有走廊透过窗帘稀疏的光亮。
她摸索着出门,护士站几个值班护士闲聊,“好可怜,快足月的男孩呢。”
“听说是为了救朋友。”
“她朋友一起来的,好像先护她,也被打晕了。”
“什么人啊这么猖狂。”
“警察没说,不过差点一尸两命,虽然大的救回来,性质应该也算命案吧。”
温素腿一软,勉强撑住护士台,“什么一尸两命?”
护士闲聊被抓,有些尴尬,“抱歉女士,其他病人详情,我们不便透露。”
温素指甲扣进桌面,“是不是叫肖云漪?”
护士面面相觑,“您是?”
温素探身凑近,“我就是她朋友。”
有一个护士记起她的脸,“跟您一起入院的病人在三楼妇产科,她刚过了危险期,您可以找管床医生问问,能不能探视。”
温素稳住神,勉强道谢。
她住的科室在6楼,医院电梯慢,温素久等不及,飞奔从楼梯下去。
3楼妇产科值班护士对肖云漪印象深刻,“救护车送过来时大出血,病人子宫壁薄,外力导致破裂,孩子保不住。”
温素眼圈一瞬间红了,攥紧拳头,深吸几口气,才定住神,“那大人呢,大人现在怎么样?”
护士领着她往病房走,“抢救及时,全身大换血好几次,才保住她的命。刚过危险期,但还需要紧密观察。”
待到病房门口,护士还未推门,房门从里面打开了。
一个男人走出来,西装革履,很公派,与她们迎面相撞,有些吃惊。
“温小姐,您也醒了。”
温素蹙紧眉,男人的脸有种熟悉感,“您是……谭园的后厨经理?”
刚入秋时谢琛落水高烧,武成弘接她去谭园。她不想面对季淑华,避出去做饭,这个经理还送了她一程。
男人脸色一瞬间缓和下来,“没想到温小姐还记得我。上次没有自我介绍,我姓韩,温小姐叫我韩茂就好。”
温素轻握他手,一触即分,“韩经理是来探望云漪吗?”
韩茂神情沉重,“我正好在省城出差,听到肖姐住院的消息,就过来看看。”
温素憋住眼框酸胀,“云漪她……”
“肖姐已经醒了,温小姐现在可以进去看她。我还有点事,就不打扰了。”
韩茂转身离开,温素推开病房门。
病房开着灯,窗户关得很紧。浓重的消毒水味掺着一丝血腥气。
肖云漪双眼无神,直直盯着灯泡,露出来的胸口贴着电极线,细细长长的管子快淹没她。
手背青青紫紫的针眼,淤肿好几个,留置针扎无可扎,被胶条贴在手臂上。
而裸露在外的手臂,很苍白,苍白的像一张纸惨然暗淡,仿佛身体里没有一滴血液,只剩一截枯枝。
温素眼泪再也止不住,一颗一颗砸落在地上。
肖云漪听到动静,转过头,“你怎么过来了?”
温素忍了又忍,艰难走到床头,轻轻拢住她的手,“你傻吗?都进电梯了,又回来做什么?”
肖云漪嘴唇颤抖,“……我不想让他们打你,再伤到你耳朵怎么办?”
她声音细微孱弱,一丝一丝的气音,像尖锐的刺,刺得温素四肢百骸千疮百孔,鲜血淋漓。
温素抑制不住颤抖,剧烈地颤抖。“连连……”
肖云漪冰冷的手抚上她脸,“再见面,你都没有再叫我连连。素素,连连……普望山上那个算卦的说,我们两个名字不好,得改。可我改来改去,改不了老天爷写好的结局。”
那是肖云漪刚帮她硬刚学校,要回了助学金名额,温素挪动凑西攒了两百块准备“大餐”酬谢她。
肖云漪在一堆零碎钱中,抽了两张十块,买了学校西边普望山门票。
普望山民俗文化繁盛,她们爬到山顶,躲过一路算命打卦和佛家有缘人,在山脊上实在走不动,被一个老道强行算名。
当场谈缘五十,包给她们改个大富大贵的名字。
温素一时愣怔,被肖云漪误认为她信了,气喘如牛硬拽着她一路飞奔下山。
那时两人都身负巨债,肖云漪纵穿古今的摆道理,劝她别信命。
温素死死压住呜咽,把脸颊紧紧贴在她手心,妄图用体温温暖她。
“你劝我的都忘了?”温素泣不成声,“命运之说都是假的……那个算卦的是想骗钱,都是编出来的套路。”
“可我现在觉得是真的,你的耳朵,我的孩子……”
肖云漪眼神又恢复空洞,“我的孩子……我再也不能有孩子了。”
“对不起,连连……”温素心里翻江倒海,脑海全是昏迷前那一片刺眼的血红,那是一个快出世健康婴儿的性命。
愧疚感,负罪感,天旋地转淹没她,惊涛骇浪在肺腑里翻腾。
肖云漪精神虚弱,又猛然提起孩子,抽搐激动,床头边仪器发出一连串尖锐的振鸣。
肖云漪眉头皱成死结,想说什么,眼皮越来越沉重,仿佛一瞬间就合上了。
温素只觉脑子里有根紧绷的弦,倏而断裂了,她下意识冲到走廊,声嘶力竭喊,“护士!医生!病人晕厥了!”
肖云漪刚脱离危险期,再次晕厥,情况不容乐观,医生直接拉床去抢救室。
温素被隔绝在门外,直到她的管床护士下来捉她,“抢救时间没个准数,你别忘了你自己也是病人。”
温素拒绝回病房,备不住护士严厉,强劝她上了楼。
韩茂躲在消防通道跟着她上六楼,又审慎肖云漪的交代,犹豫几秒先给李璨汇报。
“李先生,杜建平的孩子没了,肖云漪倒是醒了,还没过危险期,明天她的戏份演不了。”
李璨声音阴森森的,“杜柔柔为什么会突然找到上她。”
“三和股份突然有百分之十五的股份合股,杜柔柔狗急跳墙了。”
李璨磨牙,“只是股份,她就敢这样挑衅我?”
韩茂开口虚了三分底气,“您一直不露态度,部分股东揣测您不嘱意她,行事过了些。还有……还有万象的何太太最近频频接触她。”
李璨惊疑,“谢琛?”
韩茂如实答,“这个很难断定,万象算半个省企,体量和谢氏差的远。谢琛没来西北之前,万象跟他攀不上一点交情。”
牵涉谢琛,一丝微渺的嫌疑,李璨都十分慎重。
他记在心中,转而问起另一个关注对象。
“礼物呢?”
“正要跟您汇报,肖云漪怀疑礼物性格改变,而且有点拳脚,能单人压制杜柔柔。”
李璨停顿几秒,很敏锐,“你觉得她会反抗?”
“很有这个可能。”韩茂恭敬,“我离开病房的时候,跟她当面说了几句话。对比之前在谭园,性格坚强很多,整个人有股韧性。”
李璨眯起眼,“谢琛倒是会养人,先出一个季淑华,现在又把乖兔子养出牙来。”
韩茂不接话,李璨也没有要他接话的意思。
他是跟李璨最久的秘书,也最了解他。
深切体会过他的阴戾,险恶,虚伪,李璨从不信奉人人平等那一套,他骨子高傲自负。
能被他认可,视为同等人的只有谢琛。
他谈论谢琛是喃喃,是斟酌。
韩茂要是凑上去接嘴,不管是捧他还是贬谢琛,李璨都不会高兴。
金字塔尖的人,容不得下等人谈论指点。
李璨下了定调,“时间来不及调教,既然兔子牙拔不掉,就让兔子没有反抗能力。”
韩茂应是。
………………
老鬼浑身皮都紧了,他明明看着谢琛送温素回来,只是不耐看两人亲热,在酒店小卖铺抽了几支烟。
不到四十分钟的功夫,温素被打晕了,温素的朋友大出血流产了。
老鬼蹲在医院6楼男卫生间,哭丧脸也在打电话。
“宇哥,我真就一松神儿,没想到谢琛这个王八蛋太没绅士风度,我都认为要送温小姐上楼的,他能由着温小姐一人上去。”
何文宇派他暗地保护温素,他从昌州一路跟到省城,但谢琛这个人在部队时就是王牌中的王牌,身手万一挑一,警觉敏锐。
他一出现,老鬼根本不敢靠近,接近他视线范围两米之外都能被察觉锁定。
何文宇在开车,声音灌进尖啸风声,“你觉得我现在想听的是你狡辩?”
老鬼一张脸青白青白的,“温小姐瞧着情绪不太好,我花钱贿赂护士严加关注她,现在被请回病房了。”
何文宇压抑着,嗓音越发森冷,“她情绪能好吗?小时候群架尚且护着自己人,自己人挨了揍比揍她都难受,更何况是一个孩子。”
何文宇在南方有个外号,“笑面虎”。
他惯长用最温和的面容,做最狠绝惊险的事。同时他话少,不解释,不摆道理,往往一锤定音,通知结论。
至今老鬼触碰他真实情绪的几次,都发生在温素身上。
现在不仅没了温和,还多提及过去,大概率是真恼怒,要锤他了。
老鬼要哭不哭,“温小姐变化实在太快了,谁能想到她原来这么猛,五六个保镖,她说硬干就硬干。要是搁她以前性格,忍气吞声的,说不定能等到我上去……”
何文宇攥着方向盘的手上,青筋乱蹦,“废物,你再推诿,就滚回南方去。老歪办事稳妥,替你这个蠢货足够了。”
他是恼火了,老鬼咽了口唾沫,“对不起宇哥……”
他话音未落,走廊传来一声护士的呼喊,“066床的病人怎么不见了?”
老鬼心里咯噔一下,他人还未出去,走廊已经乱起来。
时值后半夜,病人熟睡,连值班医生都休息了,医院里静得只剩仪器滴滴声。
走廊能乱起来,只说明医生护士都慌了。
老鬼电话来不及挂,奔出去正撞上一个小护士。
小护士比他还慌,白着脸问,“卫生间有人吗?一个大概一米六五的女人,身材很好……”
她手慌脚忙,胡乱比划。
老鬼打断她,“是不是叫温素?”
小护士猛然一怔,反应过来直点头。
老鬼声音发颤,“……不见了?是不是下三楼看朋友了?”
小护士连连摆手,“不是,是护士长查房,看到她床上有血迹,是求救的英文缩写。以防万一,现在要赶紧找到人,卫生间有人吗?”
老鬼顾不上回答,闪身直冲病房。
里面灯全部打开了,有护士在保护现场,老鬼不顾阻拦,亲手查看病床。
三个英文字母,歪歪扭扭,写的仓促,不连贯。
老鬼一口气没上来,噎的心悸,拿起电话。
“宇哥,温小姐被人绑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