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男子上阵杀敌，女子于后方运粮草、修工事，亦不比男子差。”
“而今男女皆在工厂做工，干一样的活计，拿一样的工钱，为何女子下工后须得操持家务，男子却坐享其成？”
“难不成你们男子缺手缺脚？”
相貌秀丽的豆蔻少女一边缓步走来，一边冷声讥讽，明明身高比众人矮了一截，可周身的强大气势却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见到来人，周围瞬间噤若寒蝉，众人纷纷羞愧低头，那几个打头嘲讽的汉子更是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的，还夹杂着些许惶恐之色。
田小草直勾勾盯着面前的少女，耀眼的阳光打在她身上，整个人像是在闪闪发光。
一束光悄悄照入了她那黯淡的眼睛，驱散了里面的怯懦与自卑。
那几句铿锵有力的话仍回荡在脑海中，好似有嫩芽在心中萌发，她佝偻的背脊不知不觉间挺直了几分。
“你叫田小草？”
“是、是，楚厂长。”
“你很有勇气，男子能读书识字，我们女子亦能。”
“他们如今贬低、打压我们，不过是怕女子与他们争夺小组长的位置罢了。”
楚曦高声鼓励道，又踮起脚尖拍了拍田小草瘦弱的肩头，一双明亮杏眼中满是欣赏之色。
身后一群姗姗来迟的女工人们也围了上来，朝着对面的一群汉子七嘴八舌地指指点点，各不相同的面孔中洋溢着同样的自信。
“啧啧...某些人啊，不踏踏实实地干活，惯会使些肮脏伎俩。”
“凭什么就得女子操持家事？啊呸，老娘赚得钱不比你们男人少！”
“心思尽放在歪门邪道上，真是辜负了皇后娘娘的恩德。”
“.......”
“虎狼之国”的百姓不论男女大都性情直爽，个性豪迈，如田小草这般性子柔弱的女子也有，基本上是因为家庭、身体等因素导致的。
进入工厂后，掌握了经济大权的女子们显然更有底气了，因此在听到贬低之言后丝毫不忍气吞声，立刻就连珠带炮地反唇相讥。
被戳破丑恶心思的汉子们脸色涨红，羞愧地把头垂得更低，一个个跟鹌鹑一样，再也没有了刚刚的趾高气昂。
田小草环视着将她护在身后的姐妹们，眼眶中不禁泛起了朵朵泪花，心中泛起汩汩暖流在四肢百骸间流淌。
小小的嫩芽慢慢长成了不屈不挠的青竹，她挺直腰板，高昂起头，毫不畏惧地瞪向那几个讥讽她的汉子，声音坚定有力。
“女子不比你们男子差，俺田小草就是要报名扫盲！”
“对！咱们姐妹们快来报名，别耽搁了时间。”
出完恶气的女子们一窝蜂地上前报名，男子们自知理亏地站在后面等待，一些先前没出言嘲讽的汉子在心中暗暗叫冤。
陈二狗看着连个眼神都没给他的心上人，欲哭无泪，随即转头狠狠瞪了一眼落荒而逃的几个汉子。
他娘的，不会说话就把舌头剪了，害得他追妻之路又多了一重阻碍。
报完名后，兰儿便挽着姐妹的胳膊说说笑笑走了，经过陈二狗时目不斜视，像是对待一个陌生人一般。
这可把陈二狗难受得抓心挠肺，他拜托工友帮他报名，急匆匆地追了上去，屁颠屁颠跟在心上人后面。
“兰儿，你怎么不理我啊？”
“哼，你们男人都不是好东西。”
“兰儿，冤枉啊！刚刚我可没说那臜话......”
“不说话...哼，那不就代表你心里也是那么想的。”
“没啊！兰儿，我发誓、我发誓！日后钱都交给你，家里的事都我做......”
一番甜言蜜语哄得兰儿眉开眼笑，在身边姐妹的打趣下羞红了脸，恼羞成怒地嗔了一眼陈二狗，便拉着姐妹跑开了。
而陈二狗还被心上人的秋波迷得神魂颠倒，呵呵傻笑地盯着逐渐远去的背影。
晚上，工厂内到处灯火通明。
陈平捏着提前备好的纸稿，站在高台上俯视着黑压压的人群，手心不自觉沁出了点点汗珠，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出声。
“今日陈某有幸担任诸位的老师，若有不当之处，还请海涵。”
“陈老师，俺们大字不识一个，应该是俺们请你海涵。”
“是啊是啊，陈老师不嫌弃我们就行了。”
“......”
工人们整齐坐在板凳上，一张张质朴的脸庞上满是善意，眼神中也都是敬佩与崇拜的光彩。
见状，陈平眉目舒展开来，唇边扬起温和的笑容，他拿起炭笔在身后的石板上写下几个拼音，然后转身不疾不徐地教导众人。
“我们先从识读文字开始，话我们都会说，但如何对应上不同的文字呢？”
“......识字前要会读字，所以今日要先教授大家一套拼音之法......”
“若学会了拼音，日后再
遇上不认识的文字，通过拼读音节便能念出来......”
陈平耐心地谆谆教诲着，胸中的自信愈来愈盛，亮堂的烛光下，容貌英朗，眉宇间神采飞扬。
下首的工人们如痴如醉地听着，时不时情不自禁地跟随引导念起音节来，工厂内响起此起彼伏的“o~o~”声。
附近百姓们还以为公鸡在打鸣呢，他们探出窗抬头瞅了瞅漆黑的夜色，疑惑地挠了挠头。
专注于一件事的时候，时间总是如水般流逝。
“诸位，今日教学到此为止，明日再继续。”
半个时辰后，陈平放下炭笔，环视了一圈下首，发现每个人脸上都写着依依不舍，他微微一笑，朗声道。
“另外，手头宽裕者可以购买一本字典，其余时候也能自行识字。”
“字典？这是何物？”
“莫不是那什么秀才必备宝典？”
“俺又不考秀才，费那钱干嘛......”
“秀才都趋之若鹜的书籍...想必有不凡之处吧，倒是可以买来看看。”
众人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讨论，各执己见，人群中的柳大石默默听着，想起自家孩儿，终是抬起脚朝书铺走去。
朦胧月光倾洒在路上，陈平步履轻松，俊朗的面容上有着属于年轻人的意气风发。
起初他只是为了赚取束脩才前来扫盲，可当望着工人们脸上的专心致志时，胸中油然升起一股成就感。
他脑海中浮现起那四句至理名言，恍然间隐隐有了些许明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