吵了半天,裴宁终究占了上风。
一来她是国师之女,本就身份贵重,且是武艺最高之人;二来秦如钟等人也理亏,毕竟师父寻不到,确实有盗尸之嫌。
又休整一晚,翌日晨,林间起了薄雾,露水沉重。
“秦师兄,我此番回青羊派,需给令妹稍什么话吗?”
临出发时,裴宁朝秦如钟笑。
秦如钟并不答话,只冷哼一声,又目光不善的瞪向林白。
“我招谁惹谁了?”林白小声嘀咕。
“你此番回花溪县,好好照料白先生和秀秀。”裴宁看向林白。
按照裴宁的计划,她带三人回青羊派本山,林白则回花溪县。
这是昨天就定好的,林白立即应下。
“若是让我知晓你有勾引寡妇,玷污良家之举,我不饶你。”裴宁笑着道。
一众人都是低声嬉笑。
“不敢……”林白拱手。
裴宁不再多说,迈步往前,林白和三名灰衣弟子跟上。
走了两里,林白往西边下山,裴宁则带着另三位青羊派弟子往东边走了。
到了午时,山间起了林风,雾气消散。
林白不再藏拙,运起青蝠功,只在山间高木上飞跃不停。
按着来路,往道士坟村而去。
又是匆匆一晚,等到下午时分,林白终于出了山。
来到村正家里,林白丢出银子,让烧水做饭。
这些日子都在山里打混,林白着实想喝口热汤。
吃饱喝足,又洗了个热水澡,晚上歇息在村正家里。
待到天亮起床,村正的儿媳已做好饭菜,两匹马也牵了过来。
饱餐后,林白寻思着得带点土产回去,便又在村里购了些柿饼和核桃。
林白骑着马,另一匹马背着麻袋,一起踏上归程。
途遇乡镇,林白又买了套成衣。人靠衣装,又骑大马,倒惹的人人注目。
沿途又有所采购,不过终究快了许多。
先前林白与裴宁走了五天,这次只赶路两天,便瞧见了花溪县的北城门。
灾民已经散去,集市又成,人声熙攘。
林白骑着马,腰间挎剑,背上负弓,手上还牵着一匹马,勉强算是衣锦回乡。
集市上的人多半认识林白,是以纷纷注目。
“林转轮!”忽有人出声喊。
林白循声看去,只见一少年挎着篮子,上盖麻布,正是那卖脆梨的云哥儿。
“云哥儿,脆梨都过季了,你现今卖些什么?”林白笑着问。
“唉,我只能卖些甜柿子糊口。”云哥叹了口气,掀开篮上麻布,露出红彤彤的柿子,“只能赚了小钱,又不像你,能去卖身子。”
“……”林白一时不知如何接话。
“你可不得了,现如今花溪县谁不知伱林转轮的大名?”云哥儿颇多感慨,“从一介织席贩履的泥腿子,一下子混成个贵人的……”他说到这儿似乎忘了词,挠头想了下,一拍脑门,道:“入幕之宾!对!就是入幕之宾!”
我的名声都坏成这样了吗?卖身求荣?入幕之宾?
林白叹了口气,只觉人生艰难。
“林转轮,说书的柯瞎子说你从小就练,天天坠着个石锤甩来甩去,这才练出了本事,真的假的?”云哥儿好奇问。
“什么坠石锤?”林白不解。
“还能是什么?”云哥儿嘿嘿的笑。
林白立时便明白了,脸一黑,正色道:“云哥儿,我受贵人赏识是因我医术过人,善治妇科,品行良善!不是别的原因!”
“你如今混出头了,自然说什么就是什么。”云哥儿挎着篮子,面上颇有羡慕之意。
“……”林白没法跟他多讲,便问:“最近城里可有什么大事?”
“没啥大事。”云哥儿歪头想了想,“县尊老爷出来理事了,听说还打了县尊夫人;南城那什么武馆的马馆主跟人约斗,结果被人家偷袭。”
“百草堂可有什么事?”林白最关心的是这個。
“那能有什么事?”云哥儿又上上下下瞅了瞅林白,道:“捕快一天去看个七八趟,没人敢欺负你们!”
“我知晓了。”林白点点头,提了提缰绳,道:“那我先走了,改日请你吃酒。”
“别急啊!”云哥儿赶紧拦住,从篮子里摸出个红彤彤的柿子,道:“拿去吃,这玩意儿补肾!”
林白无奈接过,道了声谢,然后拍马进城。
过了两条街,不时有熟人打招呼,但林白总隐隐听到有人在说:林转轮播种回来了。
来到百草堂外,翻身下马。
秀秀早就听到了马蹄声,她扶着门框,一只脚踩着门槛,另一只脚翘在屋里,露出小半个半斜的身子,小辫子垂在耳边,往外一个劲儿的瞧。
林白朝她笑笑,秀秀鼓鼓嘴,目光就一直瞧着马背上的麻袋。
“林大夫!您可回来了!”有个病患从医馆出来,面上急切,奔到林白跟前,“快来给俺婆娘瞧瞧吧!”
“你莫急。”林白一边拴缰绳,一边无奈开口。
“咋能不急?来一趟不容易,再等等俺婆娘都绝经了!”那病患语气憋屈。
这么夸张?
“……”林白只觉头疼,朝秀秀招手,“来搬东西。”
秀秀犹疑一下才跑过来,小声问:“都是啥呀?”
“吃的。”林白笑。
秀秀也跟着笑,脸上红扑扑的。
把麻袋搬进了医馆,林白朝白先生行了一礼。
白大夫笑着点点头,却不说什么。
林白去后堂洗了洗手,这才回来给病患看那不育之症。
秀秀端来热茶,放到林白跟前,然后歪着头盯着林白看。
过了半个多时辰,林白处理完来看不孕的病人,这才有空跟白大夫说话。
“白先生最近身子可还好?”林白关心的问。
“饭量小了些,别的倒没什么。”秀秀抢着回。
“我没什么大碍。”白先生摆摆手,“倒是你,一去近一个月,可料理完了?”
“完了。”林白点点头,他知道白先生猜到自己不是去给人看什么不孕之症的,反而与刀兵有关。
“那就好,”白大夫抚须笑笑,“秀秀想你的紧,天天念着你何时回来,没事就去门口瞧。”
“你以后还走吗?”秀秀歪着头,盯着林白瞧,“街上人都说你要去享福了,不跟咱们穷人家来往了。”
“享福自然是要享福的。”林白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脸,笑道:“只是享福也得带着秀秀才是,我一个人享福多没意思。”
秀秀闻言,立即喜悦难禁,拉着白大夫的袖子蹦了一下,道:“外公你看!我早就说他不会丢下咱们的!”
白大夫笑着摇摇头,道:“那是谁整天在我跟前念叨,说小林要吃香喝辣,不再跟你去采药了?”
秀秀憨笑两声,依偎在白先生旁边,似在不好意思。
“秀秀,我给你带了好东西。”林白起身,解开麻袋。
“什么好东西?”秀秀立时来了精神,两眼都是光。
“你最爱抄医书,我给你买了上好的笔墨,日后抄书就方便多了。”林白拿出纸盒,满面关怀的递给秀秀,“喜欢吗?你打开看看,这墨磨开了有股香味儿。”
秀秀目瞪口呆的接过,楞了好一会儿后,她又一脸不可思议的看着林白,旋即又撇嘴咬牙。
林白只做不见,又跟白大夫聊了些闲话,便拉上秀秀一块儿出门。
两人牵着马,送归县衙。弓箭和长剑却留了下来。
县尊亲自出迎,本欲邀林白夜饮,被林白以身体不适拒绝。
回去路上,林白又买了两斤羊肉,两斤豆腐,给秀秀买了个卤猪蹄膀。
“你这次出诊,得了好多诊金么?”秀秀见林白出手大方,不由关切的问。
“那是自然。”林白认真以对。
秀秀歪头想了想,道:“以后我也要勤出诊。”她一板一眼,握着拳头,十分认真。
林白见她那呆样,便从钱袋中摸出个小小银锭,递给秀秀。
“这是你挣的,干嘛给我?”秀秀歪头问,又把银子递回,严肃叮嘱道:“你得好好存着,日后娶妻生子都是要花钱的。”
“你先帮我存着。”林白说。
“好吧。”
秀秀立即答应,她把银锭小心放到钱袋,嘴上还不停,摆出人师那一套,继续道:“娶妻也得娶个贤惠能干的,要不然多少钱都不够花。咱医馆前面那家姓薛的,他娶回家个悍妇,天天打骂人,好好的家说破就破了,他妹妹都快要气死了。”
“谁贤惠?你吗?”林白问。
“那是当然。”秀秀立即挺直腰板,脸上都是笑容,她掰着指头,“孝顺双亲,不跟邻里起争执,能做饭会打扫,还会针线,我不贤惠谁贤惠?”她愈发自信,“街上的媒婆说了,等过两年,说亲的要踏破我家的门槛。”
“那你可真了不起。”林白失笑,一边走,一边问:“你准备找个什么样的如意郎君?”
秀秀一手拽着林白衣角,一边跟着走路,歪头想了会儿,说道:“外公说不能以贫富论人品,那穷点也没事,得能过日子,愿意让我管钱,愿意听我天天唠……”她说至此处,歪头看向林白。
到了医馆,煮上羊肉和豆腐,秀秀又做了两个小菜。
待饭菜上桌,天已经大黑。
白大夫指示林白去取来泡的药酒,倒入小小酒杯,对着烛火,小酌起来。
“秀秀贪吃,日后怕是要成个胖姑娘了。”白大夫看着秀秀只吃肉,便无奈摇头。
“胖些好,显富贵。”林白笑着说。
“我哪里胖了?多少年都是这个样子。”秀秀小声嘀咕,给白大夫夹菜。
白大夫也笑了,他看向秀秀,面上都是慈爱。
“她娘从小就胖,十三四岁才瘦下来,那时候提亲的人踏破了门,她一个都不愿意。”白大夫又饮一口,自顾自的回忆往事,“她心气儿高,我是知道的。秀秀跟她娘相反,话也多,更没什么心气儿,只想日后做个大夫,结婚生子。”
“大家不都这么过的么?”秀秀不解的看向白大夫,似对“没心气”这个评价不满。
“这般过一生,安安宁宁,倒也不错。”林白笑笑,给白先生斟上酒。
“是啊,这般活一世,倒也不错。”
白大夫叹了口气,看向林白,问道:“你日后想要做何事?”
这话什么意思?林白没听出深意,之前白先生曾有托孤之言,林白也明确说了,接掌药馆,护秀秀安宁。
“自然是做大夫。”林白摸摸秀秀的头,道:“我给秀秀打下手。”
“我看你这次回来,虽有沧桑之色,却也有奋发之意。”白先生给林白倒了杯酒,笑道:“想必事情做的极好,你也喜欢做那些事。”
林白沉默一会儿,点了点头。
“其实做不做大夫,也没什么。我虽有悬壶之心,却不能勉强你们。”白大夫的面容在烛火下更显苍老。“如今世道不好,说不定还要起风波,大夫不大夫的,倒也无妨了。”
“白先生。”林白抬手,欲要去探他的脉。
白先生却把手收回,摇头笑道:“只是饮了些酒,一时有感而发,你无须在意。”
林白点点头,道:“白先生放心便好,秀秀就是我的亲妹,我会好好护着她的。”
“我才不当妹妹……”秀秀正在夹菜吃,她听闻这句话,立即小声说,目光转向林白,盯着看了会儿,又给林白夹了菜。
闲聊半晌,林白扶白先生回房歇息。
又跟秀秀收拾了桌碗,这才趁夜而归。
回到家中,枣树叶子落了一地。
林白也不管,进了屋里,打扫了灰尘,又洗了把脸,盘膝静坐。
无极功已经来到第七层,如今虽才过去没多久,但又有进境。
一来还是贞姐的丹丸之功;二来则是拼死一战时生出的些许感悟。
第七层到第八层更慢,需得缓缓积累,才有突破之机。
林白估摸着,可能要用更多的时间才行。
石盘内苦修一月,林白睁开眼,天已微亮。
打水洗漱,又把院中落叶扫到墙角,然后出门。
来到医馆,秀秀已做好了早饭,只是她却捂着肚子不吃,一副难受模样。
“怎么了?”林白上前问。
秀秀偷瞧了眼白大夫,没敢吭声。
白大夫叹了口气,道:“晨起空腹,她犯了馋,趁烧粥的功夫,吃了好些柿饼。”
“听说柿饼吃多了长不高。”林白笑笑,弹了下秀秀额头。
“少骗我,柿饼吃多了痴肥,胃沉,生虫牙。”秀秀抄多了医书,当真是张口就来。
林白也不搭理她,只坐下吃饭。
待吃完饭,林白收拾碗筷,去往后堂刷洗,秀秀也跟了上来。
“好点了没?”林白笑着问。
“还有点不舒服。”秀秀按着肚子,摇摇头,小声说:“你给我敲个核桃呗。”
“还吃?肚子不疼了?”林白问。
“柿饼属寒,核桃性温,阴阳调和一下,指不定就好了。”秀秀当真是有道理。
“你就是嘴馋了吧?”林白都笑了。
秀秀笑的灿烂,小声说:“别告诉外公。”
林白想起昨晚白大夫的话语,轻轻点点头。
此后半月,林白日间坐诊医馆,晚上勤修内功。得闲时便带秀秀进山摘酸枣,寻些药草,毫不理会别的闲事。
如此又过了一个月,深秋天愈寒,却始终不见裴宁归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