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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0145章:柳七之词,可佐饭食,来自包拯的绝杀

黄昏,放衙时分。

苏良刚走出御史台,便看到了曹佾的马车。

他不由得大喜。

没想到今晚便能见到柳七先生。

“柳七先生愿意否?”苏良一上马车,便开口问道。

曹佾笑着点了点头。

“当我告知咱们欲聘他为百家学院夫子并讲述了你说的缘由后,他当即就激动得哽咽了……”

苏良听完后,微微点头,这与他料想的几乎一致。

柳永大半生都在仕途失意的路上,唯有词曲可自慰,然而又非主流。

他心里其实也盼着自己的学识能够得到认可。

这两日。

苏良也听到了民间百姓对柳七的一些评价。

在百姓口中,柳永品性无瑕,待人和善,乃是一位百年难出的填词大家。

勾栏瓦舍的歌伎们,更是视柳永为友为师。

在她们眼里,柳永就是汉末的曹子建、盛唐的李太白、白乐天。

这不仅仅是因柳永的词曲养活了她们。

而是柳永与歌伎交往,向来都是以君子之道相处,从未轻视过她们。

哪像当下的一些文人们。

一方面嫌弃她们出身卑贱,一方面又想着贪一夜之欢,或来一段露水情缘。

这两日。

长庆楼内,歌伎齐聚。

柳永并没有驱赶她们,求新词者可能会婉拒,但探讨乐理者,柳永都会与之交流,无一丝轻视与怠慢。

苏良愈发觉得,寻柳永做百家学院的夫子乃是寻对了。

……

半个时辰后,天色渐黑。

曹佾与苏良来到了长庆楼。

二人走到大厅时,歌伎们都已散去。

一名约十五六岁,身材甚是壮实的少年快步走了过来。

“二位官人,我家先生已在二楼等候了!”

“多谢郓哥儿了!”曹佾笑着说道。这个名为“郓哥儿”的少年,乃是柳永的书童。

苏良也朝着他微微一笑,然后与曹佾上了楼。

稍倾。

苏良刚走进屋内,便见一位身穿月白色长袍,身材清瘦的老者快步走了过来。

从其眉宇间便能看出,年轻时必然是一位俊公子。

“老朽柳永,参见国舅爷,苏……御史!”柳永郑重地拱手道。

其有些激动,双手都微微颤抖。

当下,柳永是民。

而这两位,一位是贵不可言的国舅爷,一位是当朝最年轻的监察御史,前途无量。

苏良也甚是兴奋。

他连忙扶住柳永,道:“柳七先生,晚辈仰慕您已久,今日在此,没有御史也没有国舅爷,只有两个晚辈,您唤我二人景明、景休即可。”

柳永看向苏良。

“老朽着实没想到,我朝‘文可杀人,语可诛心’的台谏官苏景明,竟是……是一位如此儒雅的公子哥儿。”

“民间乱传,不能当真,不能当真!”

苏良老脸一红,没想到自己竟然在民间威名赫赫,还拥有了此等吓人的名头。

“来来来,咱们坐下聊!”曹佾笑着招呼道。

随即,三人便畅聊起来。

从盛唐诗风聊到花间词派,从晏殊之词聊到民间词牌乐理……

紧接着。

苏良也道明了聘任柳永的目的。

待百家学院建成之后,他并非是让柳永去教一些书生或孩童,而是要教那些市井中有天分的词工、乐人。

教他们创作出一些展现民间生活、百姓喜闻乐见,有传唱度的词作。

当过地方官的苏良非常清楚。

对很多穷苦百姓而言,在满满一日的体力劳动过后,若能听上一首较为喜欢的词调,解乏效果不亚于喝上一壶好酒外加吃上一只烧鸡。

这种感觉。

是那些未曾了解过民间疾苦的士大夫官员永远都感受不到的。

一个时辰后。

苏良笑着说道:“柳七先生,吾二人欲在明日,持聘夫子之礼,在此向先生下聘夫子之书。待礼成之后,先生便可去我们安排的地方居住。”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站起身来。

“使不得,使不得!我已年过花甲,即使做夫子也不宜如此大张旗鼓,免得让人笑话!”柳永婉拒道,他觉得苏良有些过于隆重了。

苏良笑着摇了摇头。

“柳七先生,吾行此举,原因有二。”

“其一,先生之才,当得起此待遇。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听到此话,柳永不由得有些泪目,从未有人如此盛赞过他的词作。

“其二,先生也知百家学院不受诸多书生士子多喜,有些奇人可能因此不敢来,故想以先生为首例,以凤引凤!”

柳永想了想,道:“老朽已然致仕,孑然一身,无所拖累,一切皆听二位安排。”

……

翌日,天大亮。

长庆楼外,彩带飘摇。

两列曹家家仆站于门外,数辆马车停于一旁,一看便知里面有重要事情发生。

不多时,便有许多百姓围了过来。

因这里是柳永的住处,很多歌伎也跟了过来。

很快,有消息传出:

“百家学院欲聘柳永为夫子,将在此举行聘师仪式。”

一时间,一群群书生士子都朝着长庆楼涌来。

众所周知。

百家学院乃是当下的监察御史苏良逆全朝士大夫之意,欲建立的私学,本就争议极大。

而柳永更是一个争议极大的人物。

有人甚爱柳词,也有人将其当成淫词艳曲,认为其上不得台面。

两种争议突然叠合在一起,争议就更大了!

“这个苏景明,典型的就是青年得志,而今完全在作死!诸位试想一下,以后的百家学院,满是木匠、刻工、河工、艳词词工,那岂不是一群乌合之众聚集之处!”

“唉!苏景明本仕途顺遂,依照他的能力与文采,以后定然有拜相之姿,而今做此等无稽之事,实属自毁名声。”

“老夫觉得没什么!百家学院本就是私学,苏景明与国舅爷愿意出钱,想聘请谁就聘请谁,又没花朝廷的钱,有何错处?”

“或许,苏御史和国舅爷只是因为喜欢柳七先生的词,愿意为其养老,我觉得这没什么,又不违大宋法令!”

“苏御史,向来做事不同于寻常人,我觉得百家学院大有可为,未来定能给我们带来惊喜。”

……

一群书生士子在门外唾沫纷飞地讨论起来。

一刻钟后。

苏良、曹佾、柳永都出现在大厅内,苏良为此事专门请了半日假。

不远处。

站着一个儒雅的中年人,他乃是曹家旁系族人,最擅长的便是礼仪之事。

大宋向来讲究尊师重道。

聘师。

该有的规矩,一样都不能少。

稍倾,中年人大步走到大厅中央,其伸手一摆,周围便安静了下来。

中年人高声道:“今日,百家学院欲聘任柳七先生为夫子,任期三年,到期后将依柳七先生心意废续……”

“聘师礼为:岁奉束脩一百绺,管一日三餐之膳食,赠独院居所,每逢节敬,礼不可失……”

听到这个聘师礼,很多书生士子都傻眼了。

这……这……给的实在太多了。

一年百贯,管吃管住,逢年过节,还有礼赠。

此等待遇,比当下国子监直讲的福利待遇都要好上许多。

顿时,后面传来一阵骚乱声。

中年人提高了声音,道:“双方若无意见,请在此聘师书上签字,落字即有效!”

当即,苏良、曹佾和柳永便都在聘师书上签了字。

“接下来,由百家学院苏良、曹佾,代百家学院学子向夫子行礼!”

中年人的称呼其实值得考究,他只是称“百家学院苏良、曹佾”而未带任何职位。

这也是苏良所要求的,院长、副院长人选,皆另有人选。

不过,此时并无人在意这些称呼。

当即。

苏良与曹佾拱手施礼,柳永也回了礼。

“礼成,聘师仪式完成!”中年人高声道。

这时,人群中的一名书生突然高声道:“柳永不过是一艳词词工,眠花宿柳之徒,焉能为人师表?”

听到此话,还不待苏良、曹佾有所反应。

一名歌伎高声还嘴道:“你说什么?你再说一遍试试!”

唰!

一瞬间,一群歌伎都瞪眼看向那书生。

书生顿时有些怂了。

这些歌伎的疯狂,他是见识过的,他真敢再骂柳永,歌伎们绝对会一拥而上,撕烂他的脸。

这时,苏良站了出来。

“诸位,听我说一句。在我心中,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这也是柳七先生能成为百家学院夫子的原因。”

“另外,百家学院乃是私学,我与曹公子聘何人为夫子,与诸位无关。”

说罢,苏良看向曹佾、柳永,二人立即会意,与苏良一起朝着外面走去。

后面的书生士子们还是不服,但是他们却不敢动,一旁那些歌伎们的杀气实在太重。

此外,他们也不敢再找苏良辩论,论不过,只会自取其辱。

渐渐的,众人便都散去了。

……

很快。

百家学院聘柳永为夫子的消息便传扬了出去。

其中传播最多的,便是那份厚重的聘师礼,以及苏良称赞柳永的那两句话。

午后,御史台。

苏良一入察院,吕诲和年后即将去谏院任职的周元,就以一种不可思议的眼光看向苏良。

“怎么?我脸上有花吗?”苏良疑惑道。

吕诲喃喃道:“景明,往昔我只知你擅于骂人,没想到夸起人来也如此生猛!”

一旁的周元补充说道:“柳七先生之词,可佐饭食。”

“当世能以词作写尽我大宋繁华、民间百态者,非柳七先生莫属!”

“此二句夸赞足以使得柳七先生与你苏景明皆在后世留名,实在是太会夸了!”

“景明,若我二人亡在你前面,你一定要为我二人亲写墓志铭!”吕诲一脸认真地说道。

苏良想了想,道:“一篇墓志铭一百贯,今日到账,明日我就写好送二位家里去!”

“去你的!”

“哈哈哈哈……”

三人都忍不住笑出声来。

而此刻,欧阳修自然也听到了这两句话。

其心里有点酸,但思虑一番后,又喃喃道:“若真论填词,恐怕我还真不如柳三变。”

与此同时。

侍御史兼知杂事高若讷已经在桌前奋笔直书,弹劾苏良了。

他认为,苏良欲聘任柳永传授淫词艳句,此乃官员失德之举,理应重罚。

……

枢密院内。

夏竦听到百家学院聘任柳永的消息后,不由得露出了笑容。

“哼,看来老夫还是高估了苏景明,百家学院不过是三教九流的儿戏而已。苏景明本有大好前程,但他若痴迷于此,距离外放贬谪必不远矣。”

又一日,朝会。

高若讷弹劾苏良的奏疏被赵祯留中不发后,高若讷有些不满。

直接在朝会时站了出来。

“官家,苏景明作为台谏官,聘一艳词词工为夫子,实乃有失士大夫官员之德,已不配再做台谏官,请官家严惩!”

“百家学院乃是私学,且还未招学子,苏景明私下之举,并未违背律令,何罪之有?”赵祯反问道。

“官家,防微杜渐,而今民间的书生士子们都对苏景明之举甚是厌恶,然惧其官威与曹家势力,不敢多言,臣乃是将他们的想法上呈天听!”

这时候,夏竦站了出来。

“官家,柳永之词争议较大,臣也以为苏御史所为欠缺考虑,他做出此举,亦让朝廷有失体面,写艳词者,束脩怎能比国子监直讲还要多,实在是乱了规矩!”

当即,陈执中也站了出来。

“官家,夏枢相所言,确有道理,苏良此举,俨然在破坏天下书院的秩序,柳永词作浮糜,被苏景明两句话捧成了一代词宗,实属荒谬!”

欧阳修一听到陈执中讲到填词,不由得也站了出来。

“陈相,夏枢相,想必二位并未读过柳三变之词吧,修以为,柳三变之词,完全可担得起苏景明的这两句夸赞!”

欧阳修挺着胸膛,在这方面他自认是全朝权威。

“欧阳永叔,我差点儿忘了,你也喜艳词,有如此想法,并不意外。”陈执中专刺欧阳修的软肋。

“不,欧阳学士的《望江南》可是比柳词强多了!”一旁的高若讷及时补刀。

“啪!”

赵祯气得直拍桌子。

这只是小朝会。

若大朝会敢这些互揭老底,赵祯早就怒了。

就在这时。

一直都没有说话的包拯突然站了出来。

“官家,前年臣以正旦使使辽,与辽臣闲聊时称汴京乃我大宋最繁华之城,但有两名来过汴京的辽臣却摇了摇头,称我大宋最繁华之城应是杭州,官家与诸位同僚可知为何?”

赵祯与官员们都是一愣。

他们不知包拯为何会在此刻讲出此事,更不知辽臣为何会认为杭州比汴京还要繁华。

包拯语气平淡地说道:“那辽臣告知我,杭州有烟柳画桥,风帘翠幕,参差十万人家,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

“这就是柳三变之词的价值,以艳词形容柳三变,有些狭隘了!”

听到此话,苏良和欧阳修的表情都亮了。

果然还是包希仁厉害。

柳永之词,被辽臣背诵,且令其赞赏杭州之盛景,当朝谁人能做到。

这一段话,足以堵住所有人的嘴。

赵祯不由得也笑了,道:“与花间词人和一些民间艳调相比,柳三变之词,可登大雅之堂,此事不必再议了,苏景明无错,诸位还是将心思放在冬至祭祀上面吧!”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