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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心 第六十二章 悔恨难驻留

南弦望着他愈冷面色,心下悔不当初,原本自己冲动与主子分辩不成,今日不曾避嫌,反与王妃亲近,岂不是百口莫辩?!

苏木心望着朔宁王看向南弦的冷意,无奈从中急切替她辩解“是我喊她帮我补耳朵来着。”

提起木心耳上的豁口,卷起他心里几丝悔恨来,朔宁王懒与深究,一言不发扭身要走。木心念着他着几日冷淡,一面委屈一面焦急,“殿下!”

急唤脱口而出,此番两人对面竟让她多了几分陌生和慌张。朔宁王原本气恼未休,偏偏脚底不听使唤,闻言便顿步而立,再不挪动。

苏木心吞吐犯难,朔宁王耐心渐逝,盯着廊边圆石,木心搓着衣角总算吭出了声“做了石子羹……殿下……”

不等她说完,朔宁王的挖苦倾泻而下“白石先生通霄煮食之石,是为修仙者用的白石。你一个医者,附庸如何风雅?”望着木心青白面色和失措徨乱,几丝幸灾乐祸显现在嘴角,此时肉香丝缕窜进鼻中,小郡主带着南念一人举着一只烤鸽子疯跑而近,撞见他们,急急刹了步,默契对视一眼,还原规矩姿态。

小郡主将滋滋冒油的竹签凑近朔宁王笑道“如何不够分也不能少了宁哥哥的。”南念听闻这话,转转眼珠子朝向郡主,乖巧道“郡主的给殿下,那南念的分给郡主。”

“你方才还与我争大的。”郡主笑意俯身,带着几分狡黠“现在是见着你爹爹,就这样乖巧。小小年纪学着见风使舵,嗯?”

“我才没有!”南念气急拢住自己的那支跺脚生气道“不给了,不给郡主了!”

小郡主假意去夺,两人相拥疯闹笑倒在众人面前。朔宁王宽和接过郡主的鸽子,又扶起气呼呼的南念,一改方才的冷凝朝他们浅浅弯出嘴角的弧度“走!大伯带你再去打两只兔儿!”

南念跳着脚吽叫两次,仰着小脸崇拜“大伯莫要杀了,南念想要养着。”

“我也要养着,我也要!”郡主推搡着南念朝他做着鬼脸“我先要!”

朔宁王带着一众渐渐走远蹙眉侧目“你要什么?好生把你的骑射练练,明日要去宫里现眼不成?!”

原地仅剩木心独自杵立屈膝远送,望着一家人嬉闹走远,心下悲忧万分竟渐渐上头,扰了仅存的理智,木心朝着他背影快步奔上“我有话跟你说。”

“本王一个字也不想听你说。”朔宁王冷冽扭头,不耐烦收回被她扯住的衣袖“滚回你楼里。”

“府里突然多了护院,再不许我们出去。”苏木心不管不顾快速将他衣摆重新攥回手心“你与我置气是置气,从前说好的事情……”

“没什么说好的事情!!”朔宁王陡然暴怒,打断她的话,食指戳在她鼻尖警告“本王想认便认,不想认,半个字也不认!滚!”

王妃并未吓退,亦不在乎碧鸾的诧异和一院子奴仆的议论,执著拦住他的去路,耐住性子柔软语气加快语速“我承认你说的,我满腹算计,德不配位……我从前亦跟你说过,何人能教养我去做一个王妃呢?我……”

啪!

宁哥哥!

殿下息怒!

殿下!

一时间众人跪了一地,苏木心许久才回过神来,左脸上的火辣辣先于磕绊的手肘痛意,将她唬的再发不出一声言语。

“殿下莫要打姨娘。”南弦显然吓懵了去,丢了手里的烤鸽子嚎啕起来,掌事姑姑急急将孩子哄走,众人才回神去将王妃扶起。

哎呀!这都出血印儿了!碧鸾将烤鸽扔去一边急急叫人去拿药来,一面扭身蹙眉“哥哥什么话不能好好说,怎么打人呢?”

难堪和羞惭很想驱使她的步伐离开,可她却没动,她抚着半张脸错愕在原地,很想问问为什么,却偏偏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三皇子嘴角抽搐两次,也似要说些什么,适才反应自己真的当众给了她一记耳光。懊恼垂目扭身,他快速捏拢手指离开,生怕苏木心追来多置一词。

此刻的苏银信正对着不通情理不肯放行的守卫气急败坏,大老远瞧着晏缈瞅空奔进小门。

虽然自己出去不,但难得迎来一个发泄口,银信叉住腰恨恨“你这是什么规矩?!大门不好走,走后院的小门?”

没时间废话,晏缈直入主题语速飞快“苏银信,我发誓,从前我真不知道。”他毫不避嫌握紧她的右腕,惊得丫头瞪出眼珠子,“细婈才出生,皇上跟我爹说过一句要指婚给我的话,往后便没人提过了,咱们边闱打仗哪里顾得……”

“你说你有指婚?”银信大惊失色,才脱出手腕便被他又钳住右手,掌心里硬硬的马衔扣膈得胸口疼。

“你……不知道。你姐姐没跟你说?”顾不得更多解释,晏缈喘息未匀“我爹不许我来,可我必须来解释清楚,银信,你相信我,我爹娘一定能……”

你别说了!苏银信瞪红眼睛将手臂绕出蛮力狠狠将她甩开,正色大声“我跟你原就没有干系,你同我解释什么?!还不快快出去!!”说罢顺势推着他后背将他轰出,飞快拢上小门,迎着笃笃撞门和声声呼唤,忍住哭腔怒斥“不许再来了!!”

苏银信猛烈呼吸换气平复半晌,才扭身重回院中,恰恰见着姐姐扶着半边腮边走来,定定神上前咬着下唇开口“姐姐,我原先,那个马衔扣呢?”

苏木心长吸一口气侧目,将面色凝重“我不同意,遣人送回将军府了。”

“你怎么能这样!”银信陡然漏出哭腔来,满目委屈跺脚“你就不能跟我说一声,那是我的东西!”

你的东西?苏木心回神逼视“我做不得你的主了,你这会子要自立门户了?”

眼前的小丫头哇的一声如几年前失了药瓶的孩童般啼哭不止,将两个袖子盖在眼睛上颤巍巍擦着,半咧着嘴呜呜出气。

“你哭什么?!”木心心乱如麻只得声色俱厉“我从前就教你离他远些,你就这样不听话!你若觉得你大了,不爱听我的话,你也不用呆在这处,早早回去!”身子薄弱不禁气,她闷着胸口咳出几声继续怒斥“我知道,我没给起个好头。那不一样,我师父走了,没人管我。你若想同我似的,也等我死了罢!我死了,你爱如何就如何!”

我不!银信气急败坏挂着满脸的泪珠跳脚堵着她的嘴“谁叫你这样说!你胡说!!”见师父当真气的面目绯红,苏银信终于蹲下身捂住脸哭得痛快,通常此番时候,就是天王老子来了,赔罪挨罚都得往后站,非要哭完这通不可。

自老阁主仙逝,苏银信在姐姐的消沉后成熟了许多,约摸两三年都未这样痛哭过,眼下哀哀袅袅不能自己的模样自是让她心疼,长吁短叹一阵亦不忍再怪,抱臂无奈“你……这是被灌了什么迷魂汤不成,怎的就,就非他不可了?你先起来!起来好好说话!你……真的不是姐姐狠心,他……他的境况,真的不行。”

苏银信犹如溃堤山洪哪里收的住,干脆跪去地上抱着她膝盖继续大哭,木心磨搓手指,这两句硬气几分,后两句又软和几分,来来回回木心亦没了脾气,扔下她扭身“怨我带你出了来,也怪我未看好你,你就哭罢,哭个几日几夜,哭坏了我养着,横竖我说了不许,你若还认我就给我老实呆住了,关不住手脚我就把你运回家去!自小宠着护着,我怎么不愿随了你的心意,可这事情……”

话还没完,那后院小径洞开出一阵旋风,晏缈不知怎的破了门进了院,瞧见苏银信跪在地上哭得近乎呕出心肝肺儿来,惊讶眼色旋即成了万千感动,血涌上头越发失了理智,竟奔去陪着她跪去木心膝头一并痛哭。

苏木心原本挨了耳光,自己就满腹委屈,这般景色更是措手不及,绞着帕子不可思议“你……你从哪里跑出来的?你……”她惶惑瞪着眼转向后院小门,一手指着来路,一手颤颤抚着心口“你,你们,你们是不是……你们已经……”悲愤和羞辱感迸发在心头,木心咬牙将手指戳在晏缈头上“你混账!!”

苏银信这才回神来速速起身,顾不得满脸泪痕奔去姐姐身后喑哑怒斥“你是什么毛病?我哭我的,你凑什么热闹?”

“我堂堂男子汉,怎能让你一个女子去求……”

“你住口!!”苏银信绕过姐姐踢在他膝盖上,又急切躲回拉开距离“你一个外男怎么走小门闯后院?”她回回神来望向被护院团团围住的门口“他们怎么许你进来的?”

“老三家我素来就是……”晏缈抹一把眼睛站起身来看着木心的惨白又急急揖手“是晏缈冒失了,我方才在小门口看着信儿了,一着急就跟着来的。王妃要怪便怪我罢!”他在扭脸看见抹泪痕的银信,脸色再软和几分“那护院们跟我们一处打打闹闹长大的,我们认得。”

“真的?”

不等木心开口,她眼睁睁看着方才悲恸大哭的丫头眨眼改了面目,竟转着眼珠子抬起下巴虚眯住眼低声“那……你也能把我带出去吗?我们?”她甚至扯了扯姐姐的衣袖比划着。

“老三不许你们出门?那护院是……”晏缈错愕一霎又继而正色“我从小门入尚且是大丈夫不拘小节,冲撞了王妃该如何罚都认,可带着你们出去却是匪人行径。老三砍我是小事,坏了王妃清誉是大。”

苏银信眼中才有的一点光亮噗嗤熄灭了去,挽着衣袖低头嘟囔:“胆小鬼。”

“苏银信。”木心将颤抖的手背后,极力克制垂目“跟我回房里去。”

师徒二人一前一后离去,晏缈愣了片刻才原地跳脚高声“姐姐你莫怪她!莫骂她!”

苏银信跪地,看着姐姐真真拿手腕去卷鞭子,惊得连连后退“我……我原是哭姐姐怎的就不跟我说实话,他有婚约的,你如何就不告诉我!!”底气不过一眨眼就瘪成了乞求“好姐姐,平日只你能解气,打死我也无妨,身子如今弄得这步田地,莫花气力了。”

“那你说!”木心粗喘着将鞭子点了点地“你哪里错了?”

“都错了都错了!”银信忙不迭“医者不可执刃,女子不该夜不归宿,不该跟人家私相授受,不该忤逆师父。”

还有呢?

还有?银信愣愣看着鞭子无措抬起小脸。

木心抬起右手,将鞭柄倒置,猛地狠狠抽在自己左臂上,鞭声之后便是苏银信熟悉的大哭声,丫头急急叩着头求饶却捱不住师傅一鞭又一鞭的摔在自己左臂,血痕渐渐沁染,银信终是绷不住扑去她手臂上又是一阵嚎啕。

“我不该收你,更不该带你出来。将你教成这个样子!”苏木心凌厉瞪住她的迷茫遥遥指着窗外“我不管你对他几分情意,但连我都看得出晏缈是真心待你的。你不清楚吗?”

银信此番连哭声也不敢出,堵着嗓子眼里的一团棉花紧紧抱着她的手臂,捣蒜似的顺承点头。木心蹙紧眉头“那些真心待你的人,你想都不想就去利用人家,这是我教你的?”她挫败垂目挣开徒儿,扭转身子暗自神伤低喃,“这怎么不是我教出来的呢?都是我教的,都是我不好……”

只在曾经老阁主临走时,她才见过师父满腔悔意,可此刻又与彼时不同,从前送走老阁主的苏木心面容坚毅,眼中带刀,即便发丝凌乱贴在眉眼,亦刚强的犹如淬炼初成的凤凰,昂扬果敢。可眼下的王妃,虚弱加重了悔恨的重量,破碎得如同风絮,教她一阵阵抽痛出心绞。

好姐姐!咱们走吧!这处本就不该我们来的!

走吧。心不在这,留着又有何用?面对雕塑似的顾北南弦,书斋里那主儿对着香膏,在豆大的火烛中终于缓缓轻吐一口气,嘶着嗓子低声自语着让人听不懂的话“他们从前关着她,我总不能再关着你吧。我无用至极,放不走她,留不住你。”

他推了香膏终于抬眼,缓缓朝外走去,“撤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