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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心 第四十七章 控梦降心术

顾不得倾盆之势,他飞身扑向战栗的妻子,果真紫电旋即下抽,直直劈向二人。木心惊诧抬头,却只能看见头顶缝隙落下的金色暖曦,丝丝缕缕坚定坠下。似是骨骼轻空,脚底踩风,她拉住丈夫,盘旋而上,轻盈落于一池碧潭清波之上仿若平地。

二人望着湖面倒影皆垂目无言,许久木心才平复心绪蹲下身子:“从来无欲无求,澄明纯正之心才能毫无破绽,术法无伤。我以为只有师父可以。”她低头垂目看着戎甲冷剑的丈夫倒影,似是检讨又似是惊叹“你究竟是个怎样的人啊?”

我曾以为神志痴傻只是为求自保,步步为营才是你。

也曾以为处处避嫌只是掩人耳目,嫉恶如仇才是你。

可满心城府的人是不能再在这处全身而退的。她仰头望向他“我以为你跟我一样,过得纠结摇摆。”

“谁跟你一样?!”朔宁王斜目中嫌厌万分,似是将意识依旧停留在方才的花笺里。

苏木心苦笑半晌“回洛阳来除了调养身子,当真一点旁的妄念都没有。”想到此处是梦境,说话亦大胆了两分“我以为你会,至少会困在幻境里当个太子什么的。”

你想死啊!朔宁王切齿之际,眉目拧出川字,左右环顾“你以为梦境就不会被别人窥视了吗?”

见他眼底似是万般话语,苏木心方才如梦初醒,你能进退我的梦境,窥视我的秘密,自然也有人能窥视我们!方才那个黄皮子就是??!!苏木心起身朝他走近两步,踟蹰片刻又再凑近半步,咬着下唇将眼色来来回回收回放出。朔宁王静静低头伫立,似乎有无限的耐心。

眼看再拖下去险境亦然,木心咬着食指指节狠狠心凑近他面门“金丹之道,与生身事同。顺则成人,逆则成仙,顺逆之间,天地悬隔,只要逆用阴阳,自然成就……”

“你书读的倒是不少……”朔宁王眼底复杂,却可以避开她的对视。

苏木心破罐破摔将眼色垂下“我……我方才除了看见师父,还看见一只……”她似是无从,卡在喉咙里说不出那是何物,只无奈用手比划着“一只,很大很大的……”

“鸟?”朔宁王试探,努力克制着心底雀跃“青色的?”

“鸟?!”木心犯难似的拍着后脑,艰难回忆“看着凤儿似的身子,但长得……”苏木心的声音越来越小低至蚊蝇“跟鸡似的。”她果决将揣测结束“跟你给我那只缸子倒像,总之它……”她眼底露出惊吓和恐吓并重的神情,不知是自己吓着还是为了吓唬别人“它伤了你!”她将手指弯成爪状作势掏在他心脏处,却拿眼睛细细观察着他的反应“你这个表情是什么意思?你也看见那东西伤了你?!你……”

他并未有想象中的警惕和犹疑,反倒流露出自己从未见过的温柔和溺爱,许久才克制着温和垂着眼帘朝自己缓缓“你说,那个似鸟似鸡的飞禽,该是什么?”

苏木心眼底震撼一霎,不时便见着自己身后平静的湖水下渐渐升起一座高山,水汽凝聚成云雾随那高山升腾,扭转缠绕,迷蒙出浓浓雾气,掩饰着碧翠青石间的鸟语花香,朗朗书声甚至鸟兽虫蛇,男女孩童……仿若一座世外桃源高居与摘星山巅。

三皇子收回眼色,苏木心眸中常有的坚毅霎时断柱似的撼动震耸,崩塌出发自内心的恐惧和慌张。眼见心底最深的秘密即将浮露,苏木心快速将他赤焰冰凝猛的抽出,果决迅速一刀扎进自己胸口。

痛楚从惶恐中奔涌,果真随着苏木心胸口血染,那高耸的山影犹如他们从前见到的沤珠槿艳之境一般,随风消逝得了无踪迹。

那是什么山?犯得着你自戕也要保守住的秘密?!朔宁王方才的温柔不见,冷冽嘲讽“何必呢?本王想知道的,总会知道的。”

虽了然眼前是幻境之景,可困于期间,那窒息的痛意清清楚楚。忍不住呻吟的木心抽着冷气缓缓倒地。

“痛吧!”朔宁王缓步靠近,冷静收了刀,不知是对她说还是对自己说的“你伤我时也是这么痛。”

我何时……苏木心突然住口,思忖他说的许是利川关外自己无意间刺伤在他胸口的一刀,虽是无意却真真实实是伤过他的。此番人家计较,也活该自己理亏。再见他坦然自若,身后空无一物,自惭形秽之上更添愧疚歉悔,无奈忍痛“这算我还你了,还不成吗?”

“不成!”朔宁王睥睨而视,干干脆脆“医者自尽是为不孝,内命妇自戕是为不忠,为掩饰而自残是为不义!不忠不孝不义之举,也配还本王的伤?!”

痛意随着怒意再将心头翻涌一阵,苏木心的痛楚让她说不出话来,可脚底下的湖面已然随她的鲜血晕染渐开,流出血腥浓烈,那血红从朔宁王衣摆渐上,不过片刻便将二人衣衫同染出枫叶一般的嫣红,似是被那烈烈红色灼烫,二人竟共生出心头绞痛,全数瘫倒在地。

苏木心恍然,气丝微弱喃喃续上方才的故事“我见你伤的厉害,给你换了我的……”

你疯了吧!朔宁王恨恨摁在心口处,狠命压抑着痛楚。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苏木心无助抬着沉重的眼帘“有一个声音告诉我这样做,就能把我的命续给你。”

“堂堂天医圣手。”朔宁王跪地咳血,却不忘冷讽“居然相信这样荒谬的事情!”他转头朝向苏木心“你心性难定,多盛恐惧忧思,才会被人利用偏斜精会。你的药石如此,医术如此,心也如此!”

我……苏木心的心虚近乎挂在脸上,再无还手之力。眼前一黑,竟沉沉跌进血湖之下。水至口鼻,被他一把拥住,可水却越升越高,隐约听见他在耳边碎碎念叨“闭息你不会吗?我只教一次,你学不会也得学,熬不住也得熬……”

“小玉聪明!学什么都快!”耳边传来师父赞许,苏木心亦不知自己学了什么,好似一下子便掌握了碎碎念在耳边的闭息窍门,那窒息之感不过片刻就过去了,混沌之间皆是轻柔素裹全身,畅快徜徉。可不过一会儿,师父面容陡然严厉“万事不可沉湎消磨,务必速速清醒!”

猛然睁眼,三皇子已将她拖离血水,激浪之间晃着她的身体命她振作。

人物世间有百态,嗔痴贪畏,有何可奇?苏木心也是活生生的人,再高明的医术亦有回天乏术的无助,亦有丧失理智的爱意,亦有不可侵犯的家人。念头定住至此,似参透顿悟。

双目对视之间,木心朝他肩头缓缓抬臂拥紧。

“我们出去!!!”

再回落雁衙的正厅,胸口依旧沉重,朔宁王抬眼依旧见着苏木心的云鬓倾泻压覆,人儿纹丝未动,揪心依旧。

“玉儿……”

借助外力振晃,木心费力撑眼,顷刻间哇的呕出一大口鲜血。恍惚间察他无碍,又放下心来独自撑起。却觉得身子如千钧沉重,无力支撑跌回他怀中,“推逆败身。”她气丝若游“无碍,歇歇就好了。”

朔宁王眼见着上一刻还好好的人儿,只转眼间像脱去一层皮般。木心惨白的脸上满头的汗珠子,眼眶凹陷显着乌迹,整个身体虚弱的如一滩泥,仿佛一夜老去。即便上次吃了蚀心菇,也不及今日这般严重,心里疼的发紧,顾不得再往里间,他抱起玉儿朝外走去。

众人见着主子快步而出,急上来询。眼下救治王妃为大,朔宁王严令落雁衙外层层围住密不透风,一只蚊蝇也需扣下。为此不惜将贴身府院和羽卫全数调来。自己一行找到临时住处快马去寻银信来。

黑云追着月牙儿纠纠缠缠绕着,将人的思绪一点点拉回。朔宁王眼中光亮时隐时现,幼时每隔一段时日,皇帝都会命人带着皇子公主们去山中听经打坐,凝神呼吸之间,他都常常混沌日夜,好似睡过数日之久。梦境中的恐惧和黑暗如影随形,唯一让他愉悦的只有一只青碧大鸟,不知何时入梦何时再来。

没过多久,灵气逼人的大皇子莫名入了山,二皇子成了太子,而阮美人带着失魂落魄的自己悄悄习得了控梦术。幸亏这控梦之术封印了心底恐惧,虽是痴愣倒也安稳成长。阮美人眉眼娇媚好似一只妖狐,原并不得自己待见,可却有一日在院中养起了孔雀讨他欢心,从此朔宁王便对这位姨娘有了莫名的信任。

想来从那时起,被监视,被窥伺早就是家常便饭了。那打坐的道观何时变成了落雁衙的囚牢已经无从知晓,但皇帝长久以来的野心却愈发清晰。

木心午夜睁眼,虚弱的一气难喘,随意动弹一下只觉胸口绞痛仿若那心脏被拧断过,勉强揣上一般不情不愿的跃动一次。每次鼓动都怂着五脏六腑一阵酸楚。她强撑起身抚在胸口四下找寻“殿……殿下……”周遭只有一个门洞似的火烛葳蕤跳动,苏木心心焦如焚,踉跄而出“殿下!殿下!!”

好容易奔出几步,她遥遥望见模糊而静止的身影卧在一只案几下,顾不得周身苦痛苏木心快速奔去,果真是他,手边几捆书卷散落在地,更有一卷从案几延绵至他虚空掌间。

苏木心聚集精神,快速切上他的脉搏,却讶异空无感知仿若濒死之势,一时慌了神志,高声脱口叫喊“元熙!祁元熙!!”二指覆上他脖颈,又迅速解开他胸口衣领“我的针……”苏木心一阵无措,扭身跌撞在案几上不顾疼痛“银信!信儿!!信儿!!”

未得回应的苏木心终于回神无助,这是哪里啊?!她转着眼神四下打量,无奈回到纹丝不动的三皇子身边,还未将他拉起,一行热泪扑簌坠落在他胸口。

元熙!祁元熙!

“你吵死了。”三皇子懒懒撑额,缓神片刻便在她的惊诧里坐起身子,闷出被吵醒的忿忿“见鬼了?”

苏木心是不信鬼的,她快速覆上男人各处沉稳而规整的脉搏“你……你……”她难以置信悄悄掐着自己大腿,狐疑这难道还是落雁衙里的幻境。

吓着你了?朔宁王冷哼一眼好笑“你这天医的名号,是自己起的嚒?”转缓又似是意识到什么,捏住她惨白脸色上通红的眼睛“当真吓着了?”

苏木心恨恨甩开,暗暗调息掩饰“我夜视不好。”

朔宁王不再追究,起身亲自去点了几盏麦灯。门外苏银信的清亮传来“姐姐!姐姐你叫我了吗?”

趁着亮光木心理理衣衫奔去开了门,银信端着暖烘烘的一碗靠近“我去温了药才来,你怎的自己起来了?”望了望她身后整理书卷的三皇子,银信收回刚踏进来的脚,蹙紧眉头朝着姐姐低声“整座城就我这最后一盏丹参了。自己吃!听见没!!不许给他!嗯?!”

“知道了!”为了让她放下,木心当着她的面抿下一口浅笑“还烫,我慢慢喝。”

“自己吃!!”银信不放心叉腰压低嗓门蹙眉“你看你一点血气都没有!”

“真的知道了。”木心接过端盘推着她“你去睡吧,啊!没事了!”

好容易哄走了银信,苏木心放下的心似是放让方才的心痛好了许多,她缓缓将药碗端上案几,望着他忧心浓烈的眼色宽慰“趁热喝了吧,等天亮了,我们再去找他们。”

“自己喝吧!”朔宁王眼皮也未抬无所谓“中毒的又不是我。”

苏木心适才认真借光打量他的神气,无奈而不解“这样浓烈的香我都受不了,何况这逆推之术?为何你毫发无损?你……常常被人家困在混沌中吗?”她回忆着他轻车熟路的行术指法,心下的疑虑越来越重。心思越重,那胸口绞痛便越拧紧两分,她暗暗闷气,望着他的神清气爽报复似的将那口丹参一饮而尽。

“还疼吗?”朔宁王终于侧目,似是松动。

苏木心错愕片刻,试探回望“你也疼吗?”可他却不再理他,认真转回案几上的图卷。

“我方才,有个设想……”木心拢了拢身上的披衣强撑精神“殿下可知皋涂山?”没有过多的精力去查探他的反应,木心急切“我方才想起,雷击之处,似是皋涂。可为何是皋涂山呢?我并未在皋涂山被雷击过。”

“皋涂山有一方引雷阵。”朔宁王顺着她的示意顺理成章抬着下巴示意自己已经打开的地图,“你如何知道?”迎着木心迷茫眼色,他缓缓转向案几上的几包卷轴“能起来吗?”

木心咬牙强撑虚软的身子爬去案几前,朔宁王将她安坐,自顾拆开一卷石青锦帛,推开卷轴,拼接的狼皮地图缓缓延展开来。木心扫视两眼移开眼神被他拉回“这是距离都城最近的二十座城,境内所有的山脉地图。”

“殿下。”木心面露难色几欲起身“我……看不懂这个。我一个妇道人家,掺和不去军务。”

“这是哪里?”朔宁王双指轻点。距离最中心的都城标识最远的一个点。

木心茫然望向那个类似层叠山丘的符号,以此为中心再将视野四阔,细细观察一番终于瞪着惊异摇了摇头。

“皋涂山。”朔宁王不留缝隙抽出另一卷,将其覆于皋涂山图样之上,快速摊开。

木心伸伸脖子,那羊皮卷上深深浅浅弯曲笔线潦草重叠,夹杂着回环的圈圈点点。几道深红笔记采补其上,生硬的修改着其中几处标记。

“皮卷是皋涂山上原住人遗留下来的,那些原住民早已迁移。星移斗转,多处异动,晏缈去过几次,做了修订。”

“这潦草杂乱的都是什么?”木心蹙紧眉头感慨“亏了他万般耐心,还修订?换做是我,自己画一副好了。”

“皋涂山地势奇特,气候多变,入秋就有雪线,微凉之时就大雪封山,入春湿沼遍地,林泽阴覆,及其诡异,终年也只能碰到气候最温益的时候进入几天。整个山上死气沉沉,阴冷诡谲。”朔宁王解释道。“偶然一次山火,烧了大片,他们去了几日,能修订这个程度,实属不易了。”

“修订这个,做什么?”木心狐疑,转而讪讪“我能问吗?”

“本王怀疑有人在这里,埋了一支虎贲军。”朔宁王坦诚的没有一丝犹疑,“但是山势诡谲,我们尝试过许多次,都难纵深其里。”

啊?木心瞠目,拧着眉头耐着性子细细盯一阵羊皮卷。

“这个顺路代表山脊。”朔宁王拿手指圈出一块“这里,是可能形成的山洞。顺着这里往下,这个符号,代表山涧……”

“这里,朝阳吗?”木心试探用指尖戳住他手指,顶在一处凸起笔线上。

朔宁王有些不可思议,沉默片刻道“他们去时是惊蛰日子,山里阴气重重,兴许,夏日能面阳一段时候。有什么问题吗?”

“所以,这是东南方向?”木心拿手比出一条直线。

“不,是正南方向。”

木心转着眼珠子托住腮边,又细细查探一阵“这个是什么意思?”

“这是一片裂深的峡谷。”

“多深?”

“约摸三五丈。”

“不对吧。”木心敲着脑袋“峡谷和这山脉走势应该是东南对向才是。”

“你进去过?”朔宁王偏头与她对视。

“去过这儿?很厉害吗?”木心晃着头捂住有些急喘的胸口,忍耐着胃中翻腾“我寻栾树时在那住过大半年。”

“住过?大半年?”朔宁王暗暗骇怪一阵,“这山上哪里是人住得?”

“这山上有种无条,形同葵菜,赤黄两色,只喜阴湿,耐寒惧阳,所以在这山上肆意生长。这无条能毒鼠药虫,整座山无鼠少蛇故而也就无鹰无兽,鸟都长不大,猎户都不来的一座死山。唯一长得大些的便是巨麋。食绒草为生,排泄聚养草木。偏这绒草挨着血蛾越近越是肥美。”木心摇摇头“你别看它瞧着水草丰茂绿油油的,其实品类单一,无甚生机。”木心不可思议摇着头“如何也不是个做兵藏的地方啊。殿下是不是弄错了?”

“但凡握有边陲兵力,绝不许触碰都城镇守。”朔宁王脸色肃穆,眼底却泛凶光,他转向木心“这里若真有武装,不出两日,就能切近……”他抬起食指,冲着狼皮卷的中心城池在空中划出一条直线。趁着木心惊愣,朔宁王解释“我们计量过,山腹中被雷击的次数是旁处的数十倍,细究期间顺序,定是引雷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