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底……
不知道!南弦三个字干干脆脆阻断姐妹二人的问话,步入郊外密林许久,木心二人才见一个简陋草垛围住的一个外院,一看就是临时加出来的。顾北遥遥站在院外十步之远,似是可以保持着避嫌的距离。
“殿下不许我们靠近。”顾北揖手将她们请入“若是有其它需要的,可以让银信来传话。”说罢又拦住意欲跟进去的南弦。
南弦横斜一眼快速步入的王妃主仆,醋意扭身“连我们都不许进,她却能进。”见顾北面不改色,南弦不死心附耳八卦“听声儿是个女子。不会是爷的外室?”
“休得胡言乱语!”顾北冷冽,扭身四望,呈警惕姿态。
木心推开简陋木屋。其间一女子横躺,面色惨白,似是从眉心口周开始泛上青灰,身上包裹着干净的缎面被衾,手边的棉絮被抓出稀烂的指印,想来是受过极端的痛楚,现在也不再动弹,一只手被动安放在小腹之上。另一只手握在朔宁王右掌中,紫灰轻纱的袖口隐约露出。
“紫烟。”朔宁王眉头拧的越发紧凑“振作一点!”
顾不得询问太多,医者惯有的举动让银信迅速放下包袱,接过朔宁王手里的那只胳膊循例摸了脉,翻看了眼睑,眉头锁紧将询问眼色转向木心。
细察不过片刻,木心快速而冷静下了指令“回阳九针。”语落银信麻利翻开的针卷,依照指示。木心得空转向朔宁王透出询问眼色。
可直到最后环跳三里合谷并,他也未说出一词。木心错愕扭头,快言快语“恨不能殓了才命我来,如今这样子又什么也不肯与我说。您只当阎王殿都是我照拂的,勾两笔就还了魂不成?”
“没人知道发生了什么。”朔宁王冷冽坚定“只剩下她尚有一息。”他忽而紧紧拧住她的手腕,笃定决绝“玉儿,她知道蚀心菇的线索,这是唯一的线索。”
“你们在哪里发现她的?何时发现的?当时有外伤吗?看大夫了吗?落药了吗?她原本可有旧疾?”
“胸下二寸有钝器重击。只嚷过一次腹痛。”朔宁王有些凌厉的责备口气,似是埋怨医者问得太多。他甚至理了理那叫紫烟的女子露出的刺绣,示意苏木心少些话!
“两条路。”木心心生把握盯住朔宁王的眼睛“我可以冒险刺激她的生死之穴,争取半柱香的回光,你们留些话。如此过后,神仙难救。”
朔宁王惊异凑近,咬牙恨恨“你知道她是谁么?”
“要么,开腹。”她迎住他眼中惊异“割皮解肌,诀脉结筋,搦髓脑,揲荒爪幕,湔浣肠胃,漱涤五藏。”
朔宁王迟疑看着她“你有几成把握?”
“三成。”木心顿了顿,眼神转向木屋的简陋与残破“或许只有两成。”她回望他复杂又多变的脸色,最终定格在丈夫的眼眸“若是不成,她便没有机会开口了。”
“若是能救,得要多久?”朔宁王少有的焦虑。
“三五日总得要的。”木心语气轻飘,眼神却牢牢锁在丈夫身上。她从来见多了这样的生死抉择,看透了人性善恶,此刻朔宁王的反应让她好奇。
焦虑,犹疑凝固过半晌,那常年坚冰似的眸子突然不见,她竟察觉那双墨瞳里的柔软似深海里的水草飘摇徘徊,眼前的男人根本不似将帅果决,相反,余晖闪烁出少年金子般的善良。那样的纯真和坚韧她许久都未在世人的眼中见过,另一种惊讶和感动蔓延在木心的心头,趁着眼泪还未溢满眼眶,木心揉揉眼睛,扭身进了小屋。
“开腹。”木心浅淡低声,二字吐完,当着众人,即刻拉开腰带,褪了外袍。熟练束起内衫衣袖。
银信已经娴熟老道替她包上头发,转身吩咐朔宁王,要他取大盆的冰块再多点几盏灯。
见她未有多话,只俯身搓着一块皂角细细净手,他暗暗长吸一口气扭身出了草屋。
“盆子,端盘还有这些,都得洗净了拿酒泡过了来!快!”银信推出一堆物件儿,随着姐姐褪了外衣,自顾自包上头发,又急急喊住他“再做几大碗甜汤来。”
直到夜静更阑,小房间里高高低低的灯烛晃动,木心依旧保持一个姿势跪于塌边,凝神专注对着腹上二尺切口剖胸决脾,额上的包布已经湿透换了三次,床边浣手的小木盆已不知换去多少次血水。几步开外的银信腾出一只手朝她的方向对着大盆的冰块缓缓扇着风。
忽而黑云中光亮闪射,朔宁王抬眼望去,冷风长驱直入。他缓步走进门口,目不转睛望着烛光中执著与阎王抢人的王妃。侧影清晰可见的浮汗在灯烛闪烁里泛着光晕。手指虽然被血污糊不堪,却能从其中细致洞察坚韧之心,竹镊,弯钩,小刀不停的递来又不停的被清洗。
雷声从天而降,王妃肉眼可见的惊愣一刹,脊柱竖直,眼神慌乱。银信也惊慌片刻,放下正止血的纱棉。急急用肩膀靠近抵进她背部。王妃深吸一气,抬眼忽而见着朔宁王立在门口。
“我在这,不走。”他声音低沉,似是随意。铮铮铁骨的王妃怕打雷,原是没有人信的。舌尖挂秤的异能是被雷击使然一直都是府中笑谈。虽然从未试验过她有多怕,但朔宁王却知晓,但凡雷雨夜,木心从不沾床,僵直脊柱,耸紧肩头一遍又一遍的抄医书,直至累到体力不支。
此刻的王妃却像有了定心丸,眨两次眼睛重新强迫自己屏息凝神,潜心贯注。洗濯胃肾之变没有想象中的那样简单,坏死切除,新肉缝合,稍有差池,便前功尽弃。
外头的雨时大时小,就这样一阵汹涌一阵连绵过去了足足两日。木心和银信只灌入几碗甜汤,一直围着床榻忙碌,朔宁王也钉子似的守在门口,仅抿过几口冷茶。
终于到了第三日,止血、缝合。木心终于从僵硬的跪姿瘫坐于地,冷汗齐发,腰膝酸软战栗,眼前一阵白光一阵黑影,干渴、饥饿、困乏海水似的蔓延全身。
“剩下的你来。”她口唇苍白,顾不得手指污糟揉着双腿,在银信支撑下站起身子。
她挣扎后缩避开丈夫伸来的手讪讪“我手上脏。”执拗扶着墙出了门,谢绝了所有帮助,自顾坐在井边洗脸。外头的白云已经镶起金边,她虚眯着眼抬手微微遮着雨过天晴的光亮,胸口狠命换着气。
顾北南弦远远看着松缓着身子倚靠的木心,脸上疲惫而满足。
“你说她在里面都干了些什么?”南弦五体投地看向顾北感慨“你看,她这个样子,像不像我们大捷的样子?”
顾北原本就刻意收敛着眼色,不经意却瞥见一身血污的人儿没头苍蝇似的一头朝井里扎去。南弦面前只掀起一阵风,再转眼便是顾北费力从井里拉住王妃朝外拽。
外头的光亮只炫目过一瞬,便只剩铺天盖地的黑暗。无力的木心失措一瞬,惊慌抱紧拉住自己的身子,哑着嗓子喊不出话来。
房中酒气刺鼻,银信紧抿下唇:“你也别松快的太早。”她熟练快速将纱布系好,闷下一口甜汤疲惫耐着性子对着那女子微弱的谢意“这伤口要干净。头里半月日日都得换药,万万不可掉以轻心。”她捶着腰站起身“也不能受寒,她现在的身子可再经不起折腾。”银信收拾这东西喃喃感慨“命是回来了,醒了再看,后遗苦痛,这一生怕是躲不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