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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间草木心 第二十章 中有千千结

“别乱动,坐稳了。”木心鲜少听着这般温柔的低语,心律失衡间仿佛自己的幻觉。像是被点中了心脏,木心不再挣扎,只微微颤抖的被他护在身躯中,感受着一丝丝暖意抚平自己身体里的条条悲怆。

两人谁都不再言语,只听得见耳边的风和彼此的心跳喘息。月色下的女子依旧蒙面垂目,却映得乌发和冰肌栩栩,加之沉醉的体香,一向冰冷漠然的朔宁王鲜有的发觉自己的迷乱和失控,他悄然伏低身躯,鼻尖和下巴贴着木心潦草盘着的发髻,竟再不想分开。

木心只觉得满脸发烫,心跳怦然,手指与他并排捏着缰绳,脑子里只剩一片空白。男人的气息从发顶一路顺着耳廓缱绻而下,在耳边的喘息越发的粗重。

马儿突然抬起前蹄,乱了脚步,冲着周围低声嘶鸣。木心屏息警惕看着周围的黑暗,眉头开始紧锁。木心在黑暗间摸索着腰间的鞭子,却误覆上了他的手掌。

“你先走。”木心推着朔宁王的手臂,准备翻身下马。

朔宁王被猛的拉回现实,脸色阴郁。周围的嘈杂愈响。“你松开我。”木心回身狠狠瞪着他,一边费力的掰开朔宁王握在自己腰间的手指。

朔宁王一瞬似是察觉了什么,松开木心腾身跃起,眨眼之间在暗黑夜色里消失的了无踪影,余下木心惊愣提着缰绳随着马儿在原地无措打转。还未感慨这三皇子溜之大吉的突然,层层人马牢牢困住了她。

苏大夫?顾北南弦顿住一霎,再望去她身边空空荡荡,不解相觑一阵,“咱们爷不是跟着苏大夫一起出来的?那咱爷呢?”

木心依旧无措,托辞还未成形,远处清冽黑影压来,朔宁王青玄锦袍合身的衬托着一股幽怨,人群让开小路,朔宁王靠近马上的木心,对着她惊异神色无奈缓缓:“说好的同去同回,一言不合就把本王甩下,这样对吗?”

“爷。”南弦轻抚胸口低语上前“您跑去哪里了?您想吓死我们吗?”朔宁王狠绝一眼,南弦乖乖闭了嘴。

木心愣过,终于无言转向夜空,默认了紫幽灵的技高一筹,速速滑下马来,腹诽切齿尴尬道“殿下出门,也不交代一声?您看把他们吓得,连巡城守卫都一并出来寻您。”

“是你说注生娘娘诞辰日需得夫妻同拜,清静虔诚。”声音低缓,却是语惊四众,人群窃窃笑言悉碎。木心却如霹雳雷击,泥塑木雕一般惊的无地自容。

“六礼未成,殿……殿下也……也太过着急了些。不过,拜拜……拜拜也好。对吗?”南弦讪笑开解,引得四众迎合玩笑越发响亮。

“殿下定是要的多了,才惹得王妃发怒,先行一步。”人群里越发没了分寸。

“笑够了还不散了!”顾北喝止,揖手“不早了。殿下,苏大夫,该回去了。”

快到家了。走两步吧。朔宁王长叹之间不由分说裹挟住依旧呆若木鸡的女子,“今年没太多的好日子。婚期紧,半月的时间都没有,你有什么要的,得早些想好。”

木心胸口窒息,神思混乱,只随着他的怀抱愣愣前移,朝府里一步步走去,一众人随着,亦步亦趋。

一直走到书房边上的暖玉阁,木心始终一言不发,朔宁王的臂弯越来越紧,几乎能听见木心骨头的咯吱声。

“都下去!”他不耐烦朝后甩着袖子,转向被冰封一样的木心,眼里暗藏许久的期待一点点碎裂成怨怼“你要实在受不了那些蜚语,今夜就搬去暖玉阁。”木心抬眼,那暖玉阁已经开始张灯,夜晚的烛火红晃耀眼。可很快,那双眼帘低垂,转向深洞一般的园深处。朔宁王手指根根收拢,同样无言立在她身边,僵持许久。

夜风几乎快冻凝每一根血管,天色灰白,木心终于沉沉

“我不喜欢暖玉阁,我要住卿婷楼。”

“准!”没有任何迟疑。

“我和苏银信要自由出府。”

“去哪里?”

“青囊别坊。”

“男装,每个月有三次,辰时到酉时。”

“苏木有关的一切都与朝廷无关,朔宁王不可插手。”木心认真转脸“同样,别坊也不会以殿下的名义,做任何事情。”

“应你!”

木心顿住,条件似乎谈得过分顺畅了些。朔宁殿下看得出她的意外,不屑补充“你现在没有质疑本王的筹码。”

“现在没有,将来会有的。”木心迈出僵硬的步子,头也没回的离了去。

顾北神色复杂跟在主子身后拐进曲廊,晨曦将他一夜忧思照的再多两分操心,主子连续递来的眼色他都未有察觉。

“磨墨啊你发什么呆?!”顾北少有的呆愣引来主儿的不满,嗔责之下却了然于心“想说什么?”

见着四下无人,顾北终于咬牙“昨晚,您去哪里了?”他快步转向老三跟前恨恨“这已经不是第一次了。”

“不该问的别问。”三皇子不屑一顾试着一支毛笔“有本事你倒是看住我啊!”

顾北长叹一口气,忽而将眼色拉远,踟蹰后缓和语气“那她呢?她答应了吗?”

朔宁王顿愣停笔,将眼神快速抬起,逼其对视,片刻才缓缓露出冷笑“本王要一个女人,还需要她答应?”

一个女人?顾北拧紧眉头“江湖上秘传的苏木,是个疯子。”

嗯!朔宁王似是极满意点着头,甚至含笑扬起下巴“跟本王,是不是天生的一对儿?”

黎明的冷风将阶梯上独自睡着的女孩儿吹出两行清鼻涕,“信儿!”木心讶异抚着惺忪的银信焦急“怎么回事,怎么睡在外头?”她狐疑转脸看着不远处拔来报往窃窃私语的婆子丫头们,原本熬红的双眼愈深“她们欺负你了?”

“姐姐不是接彧笙去了?”银信莫名意外又似是意料之中“如何?”

“手脚冰凉凉的!”木心搓着她僵掉的右脚,着急上火脱了衣服披在她身上,“还不赶紧回去屋里!”

姐妹俩缩在被子里共同笼着一个手炉秘语悄声,木心困意袭来,银信惊异兴奋。

“你说那个紫……”信儿拿食指捅着脖子“是他?”那紫幽灵来去无踪,除强惩恶。许多翻不了的案子的苦主,甚至在家摆案供奉,指望紫幽灵显灵,替天行道。她扔了手炉细细抚在她身上“姐姐可有受伤?”

“没有。”木心强忍沉重的眼皮“只是彧笙,我……”

“姐姐不能把所有的事情都揽在自己身上。那当初姐姐想过法子弄她走,那彧笙不开窍才陷在里头,怨谁啊?人家拿她们当牲畜使,她倒还记挂营里有伤员,再如何仁慈的心,却不能保全自己,仁慈便是负累不是吗?”银信替她拉拉被角“你别以为我不知道,朔宁王曾和镇北侯一同北征。你想求他庇护,可也不能如此冒险。她们陷进去还没拉出来,您自己也掉进来。”

“今年北地不会太平。眼下的波澜不惊都是假象。”木心长出一气“我是真的担心他们。”

“我就只问你一件。”银信蹭着她腮边附耳“姐姐从来谨慎,却对他不同,你当真全是筹谋,没有旁的?”

木心思索许久,却觉得眼皮重的抬不动,嘴唇费力张了张却发不出声。银信瞧她呼吸均匀,疲惫不堪,无奈轻轻拍着她由她睡去。

木心的梦里不是层叠山岩就是土腥深渊,兜兜转转,烂熟于心,今日却疾风劲草,隐隐地动,忽而天色大变,紫电霹雳划破长空,如感召唤,抬头仰望,竟不由萌出勃发之力,青云直上。此时嘈杂突兀,丝丝缕缕断了那情境,斗转回神,睁眼已快晌午,床前银信鼓着小嘴示意外头七嘴八舌的丫头婆子安静些。

“她狐媚本事咱们惹不起,你又是哪里来的?”

“就是!咱们忙的打哆嗦,你大白天的赖着睡觉!”

木心才要起身,姑姑的厉声叫骂传来“都闲的没有活了是不是?!”说罢打的一众嚼舌呼呼啦啦散了去,光晕下只剩南弦端着几捆绣样进了来。

“苏大夫也确实不适合再住在这里。”南弦转过一圈“那暖玉阁是主殿,本就该是王妃的住处。不想您喜欢卿婷楼。已经在收拾了。”她看着木心眼里呆滞,一边将几捆绣样呈上,一边转向苏银信“苏大夫家里可还有什么人?”

银信有些慌乱朝木心望去,见她嗫嚅,南弦另外抽出几册“殿下反复叮嘱过,即便情况特殊,但如何清减礼式流程,总归是圣上指婚,您是御封的女医官,是堂堂正正的朔宁王妃。这聘书聘礼。姑娘总得让我遣人送去不是?”

“我去我去!远着呢!”银信见她即刻通红的眼睛急急冲上去,夺去那几册,朝着南弦嚷开“这些事情,南弦姑娘找我就是了。我本来就要替咱们姑娘去祠堂嘱咐的,东西我送,捎带还有咱们姑娘的嫁妆得拉来。”

“那怎么行……”

“你住口!”银信狠狠瞪去,低语警告“你知道我姐姐没了师父。你再敢扰着她哭我……”银信悄悄挥起拳头。木心装聋作哑,起身出门梳洗,南弦无奈吞去后半句。

不知转过几个回廊,南弦带着木心终于远远在尽头见着写字的三皇子。也只能心下暗叹,夜里杀人,白日还能装模作样的闲情。

南弦朝着顾北询问眼色耸肩摊手,可身后的苏木心木偶一般,浑然不察自己的凑近。

朔宁王始终低头在一本册子上做着批注,专注而安静。那二人看着木心眼色呆滞一步一晃,可主子丝毫未有交代,是拦是放亦踟蹰起来。三皇子本就气质清冷孤僻,又有一张绝美俊逸的脸,可执笔的那双手却比深邃幽冷的眉眼更吸引她,白净修长,骨节明晰,像注了灵力的羊脂白玉。木心顿步在顾北阻拦的安全距离里愣愣看着那双手,不知自己痴醉之相。

朔宁王终于抬头与顾北莫名对视一眼,狐疑提起手里的册子,冲着傻愣的木心“北城疆的布防,你有兴趣?”

“问你话呢!”南弦忍不住推着木心,木心才把眼睛从朔宁王的手指间拔了出来。晃神回来,一时间满脸通红。慌乱低下头去。

木心愣了愣,低头认罪“奴婢失仪,殿下恕罪。”

朔宁王把书册扔落木心面前,木心一惊,慌乱之间只得避开眼神,垂目俯身“奴婢不敢。”

“那你在看什么?”朔宁王侧过身子面对着木心带着冷傲。

好不容易强迫自己平缓下来的心脏再度狂跳不止,两颊的红云也越显明艳起来。木心微微抬起的眼眸撞上他的眼神就像被滚油烫过一般速速躲开了去。

“答话!”朔宁王音调没有提高太多,却透出不耐烦的严厉。

“我……”木心只得硬着头皮,手指尖因为紧张互相摩擦着:“奴婢不认得殿下写的字,心里好奇才多看了几眼……”

“你确定?你不懂吐浑文?”朔宁王波澜不惊,对眼前的否认见怪不怪“如何却翻的出《月王药疹》来的?”

自己随手译过两本书册他都一清二楚,,木心终于一副疲于应付的姿态投降,羞红双颊语速快速“奴婢觉得殿下的手很好看。奴婢见过许多双手,却都不及朔宁殿下。”说罢还不忘猛吐一口气,示意自己鼓足的勇气。

顾北南弦错愕一霎,四下望望,沉寂回他二人的尴尬里只得揖手告退。

木心不自觉朝后退出两大步,又无奈碎步上前,见他逼视又再退回,最终愣在原地。既无奈二人的安全距离,又无措于孤男寡女的私密空间。

朔宁王好笑看着她已然出汗的额头,犹如欣赏一只淌进滚水里的鸳鸯鸟儿,又羞又恼又无措。见她实在无奈,终于抬起半臂,示意她靠近。

“我……”木心四顾一圈,转回他的身上垂目低头“我有话跟你说。”

似是终于等来了什么,他眼色随她转过一圈,朝她缓迈几步凑近她的身子,带着几分得意跋扈“你说。”

“我们家的规矩:医者易入是非,睁开了眼就得闭上嘴,上了心就得捆住手。世事只可洞察不可干预。”她愧色满目,低垂眉眼,声音沙哑“可如今之势,已然超出了奴婢左右。”

“你既得封,又有指婚。往后言行,需得改改。”他漠然打断,二人听得四周私语窃窃,三五成群的婢子家奴躲在墙角树后嬉笑观察。

木心对他的挑衅蹙眉一阵终是无奈,下定决心鼓足勇气,一只手颤颤从他腰间轻抚摸索在他衣领口,强顶着他惊异,竟伸进去半只手掌。

“若彧笙从北地脱逃是殿下的功劳,这是木心的谢礼。”她掂起脚认真凑近他的耳边“若紫幽灵真的是你,那这便算……”她伸出那只手勾上他脖颈,迫进他的眼神,幽香尽吐“嫁妆。”

惊异凝固成严肃,朔宁王推开她的肩膀拉开距离,带着顾北匆匆离开。木心目送二人身影,亦沉重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