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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六十九章 未雨绸缪者众

直到晚间,荀彧才出了内廷,回到尚书台。

钟繇等的已经有些不耐烦了,见他回来,直接拉到值房,关上门,低声道:“陛下说了什么?”

荀彧神色倒是平静,坐下后,仔细回忆一阵,才慢慢道:“陛下说,改元之后,不得大动。”

钟繇坐在对面,咀嚼着这几句话,神情有些不解的道:“什么叫做不得大动?”

荀彧看着他,道:“尚书台、六曹的官员基本不动。”

钟繇先是一怔,而后神色警惕,道:“陛下之前,不是要亲自遴选户曹,吏曹尚书人选吗?刑曹的司马儁身体也不好,孔融不是要升任礼曹尚书吗?那工曹的吴景不当去职吗?”

荀彧见他一口气问这么多,知道他紧张,道:“不用多想,陛下已经认可了户丁、田亩,目标还是分地安民。”

“只有这样?”钟繇狐疑的追问道。

荀彧头有些疼,道:“确实还有其他事情,但是多而杂,一时半会儿我难以与你说清楚,不算过于严重。”

钟繇还是心里不安,道:“陛下,没有强逼你应承某些事情?”

宫里那位陛下与先帝迥异,定下的目标,不达成决不罢休,钟繇不信刘辩会中途放弃。

“没有。”

荀彧喝了口茶,道:“陛下的目标未变,虽然提了很多要求,但没有我们预期的那么严重,态度相对缓和,没有强逼。”

钟繇听到这里才算安心,向来严肃的脸角放松下来,道:“那便好,我们做起事情来,从容一些,或许能避开诸多祸事。”

荀彧看了他一眼,稍稍沉吟,道:“陛下还提及了‘颍川党’的问题。”

钟繇脸色瞬变,道:“陛下怎么说?”

这是宫里第一次提及‘颍川党’问题,钟繇不能不重视。

‘颍川党’已经在不知不觉坐大到了独霸朝堂的地步,宫里看在眼里却一直不说,现在提出来,钟繇怎么能不担心。

荀彧神色不变,没有外漏什么情绪,道:“陛下只是随口一说,还不至于。”

钟繇脸色稍缓,欲言又止。

荀攸,钟繇,荀彧,是所谓‘颍川党’的三魁首,而荀攸明显是三魁首中的魁首,众多出自颍川或者与颍川相关的官员,八成以上由荀攸举荐、安排。

在他们三人中,钟繇是一个沉默又长袖善舞的人,在一张严肃的脸下,是一口能说会道的嘴,是以在朝野中人脉极广,官声相当的好。

但他不是一个热衷权力,结党营私的人。

而荀彧不善于交际,身为丞相,也没有培植私人,更多是‘就事论事’,是一个秉持中立,忠于用事的人。

他被卷入‘颍川党’,是自然而然的无心之举。

但荀攸不同。

荀攸出自大将军何进的幕府,在刘辩继位之前,不过是黄门侍郎,只是一个跑腿的小官。

刘辩继位后,一朝天子一朝臣,荀攸被发掘出来,在清理了阉党、外戚以及袁氏后,荀攸一步步走高。

随着清算的不断深入,洛阳城里空缺了大半的官职,厄需填补。而阉党、外戚、袁氏占据了大汉朝廷内外,不论是因为恐惧还是怨恨,士族开始抵制朝廷,拒绝入仕。

那段朝廷极度困难的时间里,荀攸愁白了头,四处求人,可以说是求爷爷告奶奶,用了足足两年时间,才算将朝廷填补起来。

而后,随着刘辩的改制,权力从九寺转向六曹,荀攸作为吏曹尚书,不管是用意还是无意,都给了‘颍川党’成型以及坐大的客观条件与机会。

再经过这几年的时间,尤其是去年以来,荀彧拜相,钟繇,荀攸为左右仆射,‘颍川党’实际上已经把控了尚书台,掌握了大汉朝廷的最高理政机构。

这自然会促使‘颍川党’的进一步膨胀,不说朝野百官,听到‘颍川’二字都会侧目,即便是普通百姓,对于颍川人那也是敬畏有加。

钟繇早就对此有所警惕,再听到刘辩提起,自然愈加不安,甚至是惶恐。

自古以来,上位者最忌朝臣结党,尤其是在乱世之时,帝王最是忌讳!

荀彧能猜到钟繇在想什么,却不点破,道:“明日公达就会到,你亲自去迎一下。而后顺道去拜会司马儁,王朗,皇甫坚寿以及孔融。”

这些人都身居要职的‘非颍川党’无形中的制衡存在。

钟繇若有会意,道:“是否与公达谈一谈?”

在他们三人中,唯有荀攸热衷于权力,不断的巩固、扩大‘颍川党’的势力范围,他才是‘颍川党’真正的魁首。

荀彧轻轻摇头,道:“我在想,是否请他去做一任州牧。”

“不可!”

钟繇满脸肃容,道:“这个想法不可有,也不能让公达知道半点!”

一个右仆射被调任一州州牧,无疑是严重的贬谪,对于荀攸来说,是不可承受之重,会酿出极其严重的后果!

荀彧又喝了口茶,忽的警觉,这是宫里那位陛下的习惯,慢慢放下,道:“我知道了。”

‘颍川党’已然是尾大不掉,即便是荀彧也没有什么好办法去处置。

但任由‘颍川党’扩大下去,迟早会触动宫里的逆鳞,进而引来雷霆之怒。

区区‘颍川党’算什么,阉党、何进、袁氏,哪一个不比现在的‘颍川党’强盛百倍,可还不是风吹而倒,身死族灭。

荀彧平静,钟繇可不淡定,道:“我来想办法,这件事伱千万不要管,而且要装作不知道。”

要是荀氏这对叔侄闹掰,朝廷将瞬间分裂,陷入内讧。

这种情形,钟繇万万不想看到,同时也是宫里不想的。

真的发生了,对‘颍川党’来说,将是灭顶之灾。

荀彧早就想过了,沉默一阵,道:“暂且没有那么严重,陛下没有拿掉公达的吏曹尚书,说明还是信我等的。专心于国政吧,年底之前,做好总结,对明年的计划进行确定,呈报陛下御准。”

钟繇应了一声,还是不放心的道:“对于公达,万不可再做出激怒他的事情。”

荀攸与他们还是有一些心结的,但因为特殊关系,合而不破,可心结终究是心结,不是那么容易解开的。

荀彧是相信荀攸是有公心的,并未太在意,道:“将那个杨修,陈群,司马懿,曹昂等调到尚书台来,做尚书台从事官。”

所谓的‘从事官’,是类似于从事史一类的小官。

但作为丞相的‘小官’,可就不能单纯用品佚去衡量了。

而这些孩子,背后都有着不可小觑的背景。

钟繇明白荀彧的意思,不等他说话,道:“对了,明年改元之后,陛下有意调曹操回京,徐州牧应劭,徐州将军张辽。刘备转任豫州将军。”

钟繇这就不懂了,曹操回京可以理解,毕竟宫里对他也有疑窦,为什么要任用刘备为豫州将军?

荀彧道:“不用多想。那孙策的事,就依我们之前商议的,士燮那边不是要派儿子进京吗?准了他。刘璋那边,你再派人施压,每年赋税必须足额缴纳,否则罢了他的官!”

虽然汉室衰微,可没有朝廷的正式官职,是不能服众的,名不正言不顺,更何况刘璋本就不是益州牧,承接刘焉的基业十分不顺。

这种时候,朝廷要是罢了他的官,对他来说,将会是大麻烦!

钟繇应了声,道:“那,凉州的三羌也定了?”

荀彧点头,道:“陛下不同意,看来陛下还是执意征讨,彻底平定三羌,不做虚与委蛇。”

钟繇能够理解,仔细盘算一番,道:“乌桓,鲜卑那边,明年我亲自走一趟,朝廷接连平定逆贼,士气正盛,向来可以震慑,或许能争取个三五年。”

“三五年……”

荀彧评估这个时间,道:“三年,应该是最艰难的时候,五年就有所恢复,可以一战,最好是五年。”

“天遂人愿罢。”钟繇道。大汉朝疲敝入骨,想要逆反天罡,可不是简单动嘴说一说的事。

荀彧与钟繇两人在值房里讨论到了深夜,这才离宫回府。

“正神腾空,降妖除魔!”

钟繇坐在马车里,正疲惫的假寐,突然被一阵吵嚷的喝叫惊醒。

他掀开帘子,只见黑灯瞎火中,有一群人提着灯笼,打着白帆,在一众人的领头下,呼喊着沿街而行,来来回回,只有这么一句。

“这些是什么人?”等这群人走过了,钟繇皱着眉问道。

身旁的侍卫走近,道:“回仆射,是五斗米教,也就是天师道,他们来洛阳传教了。”

钟繇脸色顿时不好,因为所谓的‘黄巾起义’就是打着各种‘教’冒出来的,尤其是那张角,令大汉朝野无比痛恨。

“是什么人领头?”钟繇道。

侍卫骑着马,跟在边上,道:“好像是叫张鲁,十五六岁的少年,是天师道人的嫡孙,号称五雷正神。”

钟繇更加不喜了,道:“通知洛阳府,严禁传教,赶出洛阳去,还有……”

“仆射,”

钟繇话还没说完就被打断了,在钟繇一脸怪异中,侍卫凑近,低声道:“仆射,有传言说,那张鲁的母亲前不久进宫为太后娘娘治病,很得太后娘娘喜欢,现在就住在宫里。”

钟繇一怔,这个消息他还真不知道。

不由得眉头皱的更深了,思索一阵,他道:“让洛阳府约束一下。”

钟繇对这些宗教十分反感,尤其是这个五斗米教教,入教须交五斗米,不是赤裸裸的诈骗吗?

“是。”侍卫应着。

此时,大司马府。

徐荣风尘仆仆,从徐州赶了回来。

“末将参见大司马。”徐荣一身戎甲,器宇轩昂,表情又是沉默敦厚。

相比于半年前,刘虞脸角枯瘦,双眼凹陷,眼皮重的仿佛抬不起来。

他披着厚衣,神情幽冷的注视着徐荣,道:“我让你查的事,查清楚了?”

徐荣被刘虞的神情吓了一跳,这人简直是从地狱爬出来一样,幽冷,寒戾,脸角枯瘦又分明,双眼更是如毒蛇,能够直视人心。

徐荣连忙低头,抬着手道:“回大司马,有些眉目。刘备在徐州与董卓接连大战,皆都败北,无一胜迹,去汝南,是曹操所邀,未见结党痕迹。联军为董卓伏击,应该是袁绍设计,曹操是否参与无法确定,但他确实逃过一劫,得以保全实力。他军中的粮草数目不明,但至少比对外所说的还多出一倍,不知道从哪里筹集。董卓撤兵,追剿董卓的过程,曹操有意拖延时间。城破之后,曹操接掌了董卓近七成的兵马,虽然遣散众多,但依末将的调查,在谯县,沛郡驻扎的兵马,可能超过七万……”

刘虞静静的等他说话,冷哼一声,道:“七万大军,你可知道所需要多少钱粮?朝廷供养十万大军已是捉襟见肘,要四处借钱,他曹操哪来的这么多钱粮?”

“末将不知!”

徐荣面不改色,道:“但末将查探的不会错,只多不少。”

刘虞注视他良久,道:“我还派了另一拨人,你若欺瞒于我,是死罪!”

徐荣仍旧毫无异样,道:“末将绝无虚言。”

刘虞思索再三,道:“你暂且留在洛阳,住进鸿胪寺,没有我的命令,不准离开。”

徐荣倒也不怕,道:“末将领命。”

刘虞等他走了,低头看着身前的文书,神色阴沉,心里惊疑不定。

一直以来,曹操养兵的钱粮都是自筹的,不管是一万两万三万四万,可现在飙升到了七万,还是养的轻轻松松!

他哪里来的这么多的钱粮?真的是从世家大族那借的吗?

“大司马。”

在一片冷寂中,一个年近六十的老者从侧门走进来,躬着身道。

刘虞头也不抬,道:“都听到了?”

老者躬着身,颇为恭谨,道:“是。下官不太相信。”

刘虞这才抬起头,道:“我本来属意你为幽州将军的,看来得等到明年了。”

公孙度神色不动,道:“大司马,还请保重身体。”

刘虞病的太重,俨然油尽灯枯,却又比不过他的心思重。

刘虞还有很多事情想做,还有很多的顾虑,他想在临死前,为大汉朝廷排除潜在的大贼!

刘虞抬头望向黑漆漆的外面,淡淡道:“我要死了,这个时候,我谁也信不过,曹操不信,徐荣半信半疑,你,我只信六成,去了幽州,天高皇帝远,你会不会是第二个公孙瓒我不知道,也看不到。”

公孙度没有动作,垂着眼帘,道:“大司马,下官明年也要六十岁了。”

在这个时代,六十岁,是高寿了。

刘虞不可置否,道:“等我的命令吧。”

“下官告退。”公孙度抬着手,而后缓缓退了出去。

刘虞眼珠子转动,目送着公孙度走入黑夜,许久之后,冷哼一声,道:“若非我病重,又何须你?”

鲜卑,乌桓,高句丽等蠢蠢欲动,幽州边境不宁,作为大司马,作为前任幽州牧,刘虞在未雨绸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