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是和孙子一起去的,由孙子带路找到孔老师的寝室里去。
孔老师正在亮着罩子灯的桌前备课,见叶武富带来了一个老汉,将扛着的靠椅放下来,猜想是他爷爷,但又拿不准,便问道,您是叶武富同学的么人?
我是他爷爷叶文良。我今天上午把他从少儿劳教所接出来,感觉还是把他送到学校里来为好,要不在外面浪坏了胚子,就毁了他一生。又指着刚才放下来的木靠椅说,孔老师,你很关心我孙子,据我老伴说,为了我这个不争气的犯了事的孙子,你还特地到我家去,那天我不在家,真的怠慢了。
孔宗儒把备课本稍稍一推,一阵苦笑,这是因为他有苦衷,自叶武富被抓到少儿劳教所的当天,学校就作出了开除叶武富同学的决定。
他不好意思对叶文良讲,就从墙上挂着的文件夹里取出一份红头文件给老汉看,一排铅印的马鞍岭小学开除叶武富同学学期之决定的黑体字跃入眼帘,下面的正文当然是犯事缘由加上其行为恶劣道德败坏等严肃批评之类的公文式套话。
叶文良没有多看,很快就把拿着的文件放下,他神情凄怆地问孔老师,还有没有补救的办法?
文件都下了,不好办了。孔宗儒显出为难的样子,然后指着那把木靠椅说,你搬回去吧!叶爹爹,我恐怕难以帮到你的忙。
算了,这把木靠椅还是送给你,你毕竟当过武富的老师,再说这东西也值不了几厚。老汉坦然地讲。
随后牵着叶武富的手正要离开,孔宗儒忽然拦住他低声说,叶爹爹,我建议你把这把木靠椅送给金校长,你孙子的事我跟他说一说,至于奏效不奏效,那我就没有把握了。
我又不认识金校长,怎么送?再说还不知他要不要这不值钱的东西。
你可以试一试。
孔老师跟我带路吧!
孔宗儒老师走出寝室到走廊上一看,回过头对搬起木靠椅的叶文良说,叶爹爹,不凑巧,你看对面走廊那边金校长的寝室一片漆黑,他可能不在学校。叶文良把木靠椅放下来讲,我明天再带孙子来找你,这件事还得要你帮忙。
也只有这样了,你们爷孙俩先回去。孔宗儒说着,送他们走出校门,望着一高一矮的两个背影消失在茫茫夜色中,却有一种失落感。
他甚至认为学校这个处分决定是不是过于草率?是不是不应该把本来需求教育挽救的叶武富同学无情地推向社会?他还这么小,这么小就剥夺了他受教育的权利,如此作法,有可能毁了他一生,这个问题值得学校反省。
第二天凌晨,学校定时的铃声还没有敲响,孔宗儒就听到门外有轻微的脚步声,他披衣起床打开窗户往外看,是昨晚来过的叶文良爷孙俩。叶文良微笑着冲着他说,孔老师打扰你了。
没关系。孔宗儒说着,迅速穿好衣服开门请叶文良爷孙俩进屋,之后合上门,望一眼像往日一样背着书包似乎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的叶武富,然后冲着叶文良说:
昨晚你们走后不久,金校长就回来了,我特地把叶武富同学希望继续上学的事儿跟他说了,他开始不同意,说开除叶武富同学是校委会的决定,怎么能够随便撤销,这样显得太不严肃了吧?
但是我没有放弃,缠着金校长做了一阵工作,还上纲上线地说,叶武富同学年龄还小,尽管他错了,但是他受到处分教育,也有悔过的表现,如果学校一脚把他踢出校门,无异于把学校的问题踢给了社会,这是不负责的态度。
具体到叶武富同学来讲,他在该接受教育的年龄不接受教育,结果会造成什么?造成文盲加流氓,学校成为让他加速变坏的助推器,可以说真正毁了叶武富同学的一生。
金校长听了沉吟片刻,也许认为我所讲的有些道理,最后这样跟我讲,开除叶武富同学学籍是校委会的决定暂时不能撤销。他既然还想上学,这也是正当的,就让他继续留在你班上,看他的表现。现在已到这个学期后阶段,如果他一直表现好,不犯事,再撤消处分决定不迟,你认为嘞?我说可以。我还特地将你昨晚送来的那把木靠椅从我寝室搬出来送给他。
听孔宗儒说到这里,叶文良朝他寝室里一瞄,果然不见那把木靠椅,就激动地说,孔老师,谢谢你!你真不愧为孔老夫子的后世传人,你把孔老夫子“有教无类”的思想落到了实处,真是仁义呀!现在这么好的老师难找,算我孙子叶武富幸运,碰上了你这个乐于助人的好老师。
叶爹爹,要说好,我不算好,你过奖了。你也不用感谢我,应该感谢金校长,他比我更好。孔宗儒说到这里,听到学校规定早起的作习铃声,铃声响过之后,他接道:
我之所以说金校长好,是因为他处理问题态度严谨,方法得当,而且出于公心。
就说你搬来的那条木靠椅,我代你送给他作为酬谢,他却不要,让我搬到学校办公室去,说老师们备课若是疲倦了,可以轮流靠在那条木靠椅上休息一下,不是更好吗?
至于金校长不立即撤消开除你孙子学籍的决定,却又让你孙子继续在学校上学,他的作法你应该理解。
孔老师,我理解,也从内心里感谢金校长,他这样做既维护了学校这个决议的权威,又维护了我孙子继续接受学龄教育的权利,真是高哇!叶文良边说边翘起拇指。
孔宗儒没有对叶文良再说什么,只是对背着书包站在旁边的叶武富说,你一向到教室里去坐你原来的现位子,我今天正准备调整座位的,幸好还没有调整。
还不感谢孔老师?叶文良见孙子默不作声,微低着头,人像变得木讷了,就教他学乖样的冲着他讲。
孔宗儒还未等叶武富开口,就抢白一句,不用谢。叶文良朝孔宗儒点个头便携孙子走出其寝室,上了走廊,他们爷孙俩就要分开了。
叶文良嘱咐孙子,你要争气呀!要不是孔老师帮你说话,争取校长的同意,你就上不成学了,知道吗?
叶武富点个头,径直朝自己熟悉却又有几分陌生的六(二)班教室走去,因为来得早里面空无一人,他依然坐在原来的三组第四排左边那个座位,打开抽屉准备将自己的书包放进去,却发现抽屉里放了厚厚一沓数学作业本,这应该由班上的学习小组委员尾子负责交给数学老师批改的,怎么放在这里呢?就算放,也应该放在前二排尾子自己座前课桌抽屉中的。
叶武富先是疑惑,继而断想可能是尾子占了这个座位,这让他有些愠怒,他迅速将抽屉中的一沓数学作业清理出来,放在桌上,要是在往常他会满口污言秽语地骂几句,甚至找到尾子发一阵牢骚,可现在他不敢,觉得已经受到学校处分的自己成了破脑壳,必须老老实实,纵然受到压抑也要忍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