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赵灏如约而至。
他昨夜睡了个安稳觉,今晨起来容光焕发。从头到脚一身红不说,左手牵黑狗,右手怀抱一只大公鸡,见到傅娇乐呵呵的呲牙:“早啊四姑娘!”
傅娇瞧他穿的跟个红包套一样,咋舌问:“世子,你这是做什么?”
赵灏做了个抹脖子的动作,挤眉弄眼,“你懂的。我还带了桃木剑、八卦镜、罗盘、五行令旗……必须将脏东西斩草除根。”
傅娇哭笑不得。
“有我在,这些鸡啊狗的可以放回去。”傅娇扫了一眼,“不过罗盘黄符是好东西,可以留下。”
赵灏唯命是从。
两人正要离开,司南挎着佩刀追出,“四姑娘留步!大人命我今日寸步不离保护姑娘周全。”
傅娇略显惊讶。
还以为傅如镝不会管她,没想到竟派了亲信跟随。
司南充当车夫驾车出城。
眼看着傅娇摆弄桃木剑罗盘那些玩意儿,暗暗好奇,却又不敢多问。
很快一行人到了翠微湖,漫漫飞卷的流云,映着洁净如镜的湖水,风景煞是宜人。
傅娇让司南留在马车上等候。
赵灏引路,两人来到一处半圆拱形的石桥。桥洞倒映粼粼湖水,恰如一轮圆月。
赵灏指了指桥下,“我在那儿被拽下去的!”
说完,他一把抱紧岸边柳树,打死都不肯再往前一步。
傅娇知道他害怕,并未强迫。
罗盘一开,掐指几算,见桥底阴气团聚,原来是只能力低微的水鬼。
傅娇心下有底了。
她取来事先准备好的酒坛,往水中一放,指腹沾上朱砂,在黄符上洋洋洒洒画下一道镇鬼符:敕令天师到此驱鬼辟邪。
“天地自然,秽气分散,洞中玄虚,晃朗太元……”
咒语刚成,水底青荇摇曳,那一团团阴气不受控制地吸入酒坛。
傅娇眼疾手快,“啪”的一下将镇鬼符贴在坛口。
酒坛疯狂震动了两下,像有什么东西要破坛而出,奈何冲不破黄符封印,只能断断续续地求饶。
“高人饶命,高人饶命,妾身再也不敢了。”
赵灏胆战心惊地挪到傅娇身边。
“这……这是已经收了?”
“嗯。”
小小水鬼,对傅娇来说如切瓜砍菜一般,“等会儿会有鬼差来将她带走。”
赵灏心弦大松。
他隐隐约约听见酒坛里传来女子啜泣,“嘤嘤嘤,世子你不爱小芙了吗?救救小芙吧。小芙还想和世子一起放纸鸢,给世子生孩子,与世子去祈福上香……”
还上香呢?上炕都费劲儿!
赵灏吓得头摇如拨浪鼓,“不了不了,你快去投胎吧。”
“世子,世子,求求你了世子……”
不消片刻,坛子上的镇鬼符轰然燃烧,化作一缕青烟,钻进了一个虚无的枷锁中。
是地府鬼差来了。
傅娇略显失望。
她现在道行尚浅,神灵若不愿现身,她都看不见。只有积攒紫薇功德成为顶级天师以后,才有号令鬼差神使的能力。
赵灏还在对酒坛求爹爹告奶奶,“不要再缠着我了,不要再缠着我了……”
“好啦,她已被鬼差拘走,以后都不会再缠你了。”
赵灏小心翼翼地睁开一只眼瞄,酒坛里空空如也,并无阴冷气息。
看来小芙真的被鬼差抓走了。
他想着梦中和小芙相遇的场景,到底是有几分不忍。
“我看话本上说,作恶多端的人到了阴曹地府,会下油锅拔舌头。那小芙……会不会被煎了炸了炒了煮了?”
“她还没吞过生魂,应该能正常投胎。”
赵灏闻言,多多少少感到宽慰。
面对救自己于水火的傅娇,赵灏恨不得五体投地,佩服至极,“大恩不言谢。从此四姑娘……啊不,四姑奶奶,你有什么事尽管开口!本世子上刀山下火海都给你办妥喽!”
傅娇歪着脑袋想了想。
她喜欢亮晶晶的珠宝首饰,还喜欢花里胡哨的漂亮裙子。以前在傅家吃不饱穿不好,难得有个草包世子,她毫不客气地说:“我想买东西。”
“买!都买!姑奶奶你想买啥买啥,所有花销算本世子头上!”
一只斑斓的翠鸟振翅掠过水面,漾开一圈圈水波。
傅娇一边和赵灏说话,一边瞟了眼湖面涟漪。
她霎时笑容隐退,摆了摆手,“算了,我今天不想去买了,改日吧。”
“行行行。都您说了算!”
赵灏没有黑气缠身,如释重负。
傅娇却皱着柳眉,不大高兴。
回程路上,她坐不住了,让赵灏先行回去,赵灏未曾多想,与她分道扬镳。
“司南,你在这儿停车。”
前面是城门口。
司南码不准傅娇的意图,只能照做。
傅娇跳下车厢,转身来到不远处的一棵大槐树背后。
四下无人,她骈指夹出一张黄符,蔑了眼地上蜿蜒湿漉漉水迹,冷笑一声:“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从翠微湖一直跟踪到这儿!”
手中黄符爆燃。她抛出瓷碟,一声令下,“雁姬,给我吃了他!”
话音甫落,红衣翻飞,雁姬满头长发飞舞,锋利的指甲擭住虚空中的人影。
虚空中一阵惨叫,慌忙显露真身,“高人恕罪!高人恕罪!”
眼看雁姬要将其拆吃入腹,傅娇却“咦”了一声,“且慢。”
到嘴的鬼魂跑了,雁姬生气地钻进瓷碟。
傅娇懒得哄她,而是好奇地围着这湿哒哒的水鬼转圈,“真稀罕,你身上竟然有金光功德。”
这说明此人不管生前还是死后,连只蚂蚁都没捏死过。
水鬼青衫落拓,头戴方巾,作寻常书生打扮。
他眉眼长得还算清秀,见被傅娇识破,立马恭恭敬敬地跪在地上,“高人恕罪,在下并无恶意。只是方才见高人收服小芙,施法出神入化,斗胆求高人帮在下一个忙。”
伸手不打笑脸鬼,更何况这鬼还满身金光功德。
傅娇嘟嘟囔囔:“人也找我帮忙,鬼也找我帮忙,一天天的,还让不让人休息了。”话虽如此,她还是默认了,“你有何事?”
“高人请听我细细道来……”
面前这书生名叫陈寤生。
四年前,他与同窗姜屏一起上京赶考。放榜之日,却被姜屏勒死,抛尸河中。姜屏盗走他的身份文牒,顶替他成为新科探花,如今已在琼州做了整整四年知州。
“哦,你要让姜屏伏法?”
“不。”
陈寤生摇摇头,“人死如灯灭,姜屏残害我已成定局,在下无力更改。”
他满眼难过,“只是高人有所不知,我与姜屏皆为琼州人士。在琼州,百姓世世代代信奉的神灵并非观音如来,而是水尾圣娘。我年幼时遭遇变故,承蒙圣娘多次显灵搭救。圣娘仁厚善良,庇佑琼州千年。可是,自从姜屏冒名顶替我成为琼州知州,圣娘性情大变,每逢重阳便勒令百姓进贡童男童女,否则将会降下灾厄。在下苦等多年,未曾遇到身怀神通之人。直到今日在翠微湖畔,目睹高人施法,希望高人能施以援手,劝一劝水尾圣娘,拯救琼州无辜孩童。”
傅娇摸着下巴未答。
昨晚傅如镝似乎提过琼州经常有人失踪,不知二者是不是有什么关联。
她道:“琼州太远了,我得考虑考虑。”
没有被直接拒绝,陈寤生喜出望外。
他从怀中取出珍藏的画卷。
画中女子身披轻纱彩衣,云髻峨峨修眉联娟,既悲悯庄严,又有着千波流转的素丽。
陈寤生凝视画像,眼神愈发柔和,含笑道:“她便是水尾圣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