褚妙清一噎,崔瑜趁机挽着崔珍走开了。
“噗嗤。”
到了僻静地界,崔珍掌不住,当先笑出声来,这些人跟她四妹妹站在一起,倒真不知道该自惭形秽的是谁,她娘说得没错,四妹妹果真是个妙人!
“三姐姐还笑!”崔瑜拿肘轻轻抵了崔珍一下,“我便不信二伯母没同三姐姐讲,要你谨言慎行,少说少做。”
“知道知道,”崔珍连连点头,“我就是气不过嘛,四妹妹可千万别跟我娘说,要不然她又得罚我抄书了。”
崔瑜一时无奈,附耳道:“我知道三姐姐是为我出气,可她们所求若真能实现,不是反而解了咱们当前的急难吗?再说我也不愿三姐姐因为我,将自己置于险境呀。”
崔珍知道她说得有理,可也最怕说教,当即抬手发誓,“我保证不会乱说了,我就坐在那角落里吃茶,谁也不理,等太后娘娘叫散,咱们就安安静静回府去,绘芳园还没逛呢!”
崔瑜哑然失笑,看着她三步并两步,小跑到水榭角落落座,拎裙提步跟过去。
秋风乍起,数丈之外的琼台边竹帘拂动,隐约现出一角玄色衣袍,织金盘龙蛰伏其上,沁人心脾的御园花香,也无端沾染了肃杀之气。
少年天子身姿清隽如孤鹤,狭长凤目将那与雨花阁前匆匆折返的身影渐次重合的纤细女子望着,半晌转动着扳指,无声收回目光。
崔瑜坐定不久,太后一袭品蓝滚红边织金绣凤翟衣,头戴燕居冠,在崔瑛的搀扶下款款落座。
礼官唱礼。
众贵女们齐齐叩首行礼,“臣女叩见太后娘娘、孝惠太子妃娘娘。”
“起来吧,赐座,都是好孩子,无需如此拘束,不要辜负了今日这大好风光才是。”
太后尚算语气慈和,但多年临朝称制,积威之深还是令在场之人全都不约而同地敛容端坐起来。
“太后娘娘玉叶金柯,连御花园的花都为了能得娘娘青睐,开得格外娇媚动人,臣女等今日俱是沾了娘娘的光,才能赏到这样好的景致,臣女叩谢娘娘恩典。”褚妙清美目流转,扫过角落里的崔瑜,当先起身道。
“说了不要拘束,也太多礼了。”
太后笑着端起案上的粉彩菊纹杯,浅饮一口茶,话却是对着崔瑛问的,“是永成侯褚家的?”
崔瑛目光不动声色地瞟过褚妙清,如同未曾发觉太后眼底对褚氏细微的不屑,只是端方如常地躬身,“回母后,是褚家姑娘。”
“是个性子活络的,你啊,也该像她们似的,多出来逛逛走走才是,成日待在慈宁宫里,没得闷坏了身子。”
“多谢母后挂怀,臣妾省得了。”崔瑛面露动容,神情恭顺。
太后这才点点头,又问:“你家小妹妹不是也来了,竟不舍得唤过来让我瞧瞧?”
“可不是在那儿呢,”崔瑛指指水榭一角,少见地嗔笑了声,仿佛方才那场姐妹间的机锋从未存在,她也真正是个疼爱幼妹的长姐。
“小小年纪,也不知哪学来的性子,臣妾还说她呢,既然时常念着母后的好,如今回来了,好歹也过来给您磕个头啊,可她却说,太后娘娘身份贵重,未闻宣召,不敢叨扰,唯恐冲撞了娘娘。”
“这不,臣妾一时不察,她又缩到那里去了,竟不像小时候那样活泼了。”
“正是要这样才好,既谦和又稳重,若还一昧像小孩子似的只知言语嬉闹,那才真正是不妙了,靖阳侯府的孩子,总是教养得极好。”
太后转向大宫女素心,和颜吩咐,“去将崔四姑娘请过来与我们说会儿话,她小时候,我还抱过她呢,你可不准吓着她。”
这堪称熟稔疼爱的态度,瞬间刺痛了褚妙清。
事实上,从那句说不准是褒是贬的“性子活络”之后,她就彻彻底底地被太后和崔瑛无视了,她们甚至连一个眼神也吝惜赐予她。
如今,更是连区区宫女都从她面前匆匆而过。
褚妙清僵在原地,险些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身为永成侯嫡出独女,在府外,她从来没有如今日这般难堪过。
哪怕昔日,离入宫只剩半步之遥的冯姝月在场时,褚妙清与她的待遇差别也从未如此明显。
霎时间,褚妙清只觉得好像有无数嘲讽鄙夷的目光从四面八方袭来,直直地盯在她脸上,灼得她双颊火辣辣的疼。
她又想起了崔珍的话。
过了今日,那群趋炎附势的小人,是不是又会像往日吹捧着冯姝月那样,簇拥到崔瑜身边,借着嘲讽自己来讨好她?
可是凭什么?!
褚妙清想,都是出身侯府,甚至她的父亲已经承袭爵位,崔瑜的父亲却只能凭军功去搏一个不世袭的官位。
她努力了这样久,好不容易才等到冯姝月出了差错,崔瑜却冒出来了。
她为什么要出现?!
凭什么她一出现,不战而输的人会是自己。
就因为崔瑜有个早年入宫,在太后面前有些脸面的堂姐?
褚妙清恨恨看着低眉跟在宫女身后走来的崔瑜。
就是这么个空有皮囊,却胆怯懦弱的人,才不配踩在她的头上。
褚妙清憋回眼角的泪花,恨恨想,她定不会输给崔瑜,那个母仪天下,受万人敬仰钦羡的位子,只能是属于自己的。
无论是谁,胆敢与她争夺,她势必不会放过!
数步之遥,崔瑜敛裙叩首,“臣女给太后娘娘、孝惠太子妃娘娘请安,娘娘千秋万福。”
“免礼,”太后的目光从崔瑜的发梢眉眼扫过,落到那身放在今日尽态极妍的贵女群里,只能称句普通的装扮上,也仅仅是几不可查的稍稍停顿,接着便面色如常地夸赞道:“很有你祖母和母亲当年的风姿。”
她摆手唤崔瑜近前,又问:“都读了哪些书,平日喜欢做些什么?”
崔瑜依言走过去,太后问什么她便答什么,崔瑛在旁听着,无论她怎么答,都不出言打搅,太后就点点头,“是个好孩子,模样好,性子也好,怪不得你姐姐时常挂念着你。”
崔瑛这才道:“都是母后抬爱。”
“怎么姐妹两个都是这样谦逊,”太后面对崔瑛时,总是带着两分对常人没有的怜惜,连语气都格外和善些,她说:“你们姐妹自幼感情便好,如今也不要生分了,以后得闲时,就常招她进来说话吧,我瞧着也欢喜。”
崔瑛和崔瑜齐齐谢恩。
崔珍离得远,什么都听不到,远远看到堂妹磕了几回头,等到人回到自己身边,就欲言又止地直盯着崔瑜瞧,好不容易才熬到散场,崔珍稍稍松了口气,拉了崔瑜便走。
太后回到慈宁宫,皇帝早就在正殿候着了,崔瑛知趣告退,太后看着满身檀香的幼子,不动声色道:“皇帝又去礼佛了?”
“是,儿子无能,累得母后终日为国操劳,心底很是不安,只能祈求神佛护佑母后凤体康泰。”
太后神色未明地笑了笑,“今日都见到了吧,可有中意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