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成山没有住在76号的大院里，尽管外面对他这样的人来说，无时无刻都在充满着危险，且不说共产党在上海的地下组织，单就是重庆潜伏在上海的军统特工，不知道什么时候就会要了他的性命。

这一点，信成山当然清楚的很，但如果一直住在76号的大院里，那么，联系三弟信成河将极不方便。况且，他又再次催促了信成河，三弟答应他今天晚上九点左右就会到达上海，只要他把这几天的工作、接触的人物等细节交待清楚，便可以结束这种提心吊胆的日子。

一大早，信成山泡了杯茶，坐在办公桌后面。

桌子上秘书处送来的几份文件，相川博也都一一翻译出来，他只要签个字，命人送到机要室，整个上午就应该没人再打扰他了。

信成山喝了一口茶，第一份文件刚刚看了个开头，外面响起了敲门声。

信成山喊声请进后，一张满是笑意的大脸从门缝里挤了进来。

“哟！信处长！忙着呐！”

信成山抬起头，微笑看着那张大脸上稍稍发红的酒糟鼻，“早！季队长！”

季重光算是信成山到上海后第一个认识的人，当时就是他与言自午从站台把他接回到76号的。

酒糟鼻趴在一张大脸上，信成山的脑袋很难拒绝季重光留给他的第一个印象，于是，信成山就记住了他。

信成山扶了一下眼镜，示意季重光坐下，然后从抽屉里取出一个精致的铁皮盒子放在桌上。

“这么早来找我，肯定有事！”信成山从盒子里抽出一支雪茄扔给了沙发上的季重光。

季重光接过雪茄，在手心里弹了弹，又放到酒糟鼻下面闻了闻：“德国进口货！”

信成山笑笑：“季队长真有见识，喜欢的话，我给你多备点，这可是花钱都没地方买的东西。”

季重光龇牙叨着雪茄，从信成山手里接过打火机点上，深深的吸了一口，“真他么的好东西。”

“什么事？说吧！”信成山对季重光勾勾手指。

季重光的酒糟鼻前后左右翕动了几下，讪讪地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递给了信成山。

“太贪了！我这里每一样东西都是很贵的。”信成山半开玩笑说。

季重光又吸了一口雪茄，尬笑两声，吐出一口烟说：“其实也不是什么大事，就是让你这个阔少爷开开荤！”季重光说。

信成山笑笑：“你想请我吃饭？”

季重光咧着嘴，“信处长！到地方就知道了。

信成山瞅着桌子上的文件，“等这些弄好了再去！”

季重光哈哈大笑，“我的信处长，在你这里的，没有一件要紧事。你就是太认真了，回来再看也不迟。”

一辆汽车驶出大门，信成山坐在副驾驶上，摘下眼镜，闭上眼任微风拂过脸颊。

季重光开着车，看着副驾驶上闭着眼睛的信成山，脸上闪过一丝不易察觉诡异笑容。

汽车颠簸好一阵子，停在了一处灌木丛生的荒地上。不远处的斜坡上，十几个影影绰绰的人，间或有断断续续的说话声飘来。

信成山伸了一下懒腰，戴上眼镜说：“季队长这是搞得哪出？”

季重光跳下车门，从车头绕到副驾驶，“请吧！信大处长！”

这里应该是一处乱葬岗，高高低低的土包上，野草利剑一般的疯长，远处偶尔还能看到有壮朔的野狗出现。

信成山跟在季重光身后，随着小路也高高低低的走着，高处裸露的石子下，似乎有破旧衣物的影子。虽是艳阳高照的白天，信成山却觉得一阵寒意袭来。

季重光回过头看着紧张的信成山说：“信处长有些紧张？”

信成山点点头，“这是什么鬼地方？到这里干什么？”

季重光踢了一脚一个土包外裸露的破布，一根仿佛腿骨模样的东西呈现在信成山面前。

看到信成山不由的一哆嗦，季重光笑的更欢，“这还真是一个鬼地方，看见没有，这是上个月刚枪毙的一个抗日分子，肉都被野狗掏吃了。”

信成山转身就往回跑，季重光一把抓住信成山的右手说：“信处长，武处长还在上面等着你呢！”

两人又绕过许多大大小小的土包，向上又走了一段路，才看到一个操场大小的平台。

武世宝嘿嘿笑着走来，上下打量着信成山，“信处长，好像脸色不好吗？”

信成山捂着胸口没有说话，季重光看看武世宝说：“信处长一个娇贵的少爷还从来没有到过这种地方，有些不适应。”

武世宝说：“原来是这样，信处长以后会慢慢习惯的。”

“看到没有，这些都是一些玩固的抗日分子，为了彰显新政府的威严，稳定大东亚共荣圈的和平，将在此处决他们。”武世宝又说。

信成山这才看到靠近平台的一边，五、六个五花大绑，蒙着黑色眼罩的人齐刷刷的脸朝外站着。

信成山眼神里充满恐惧，“我对杀人没有兴趣。”

武世宝拍拍信成山的肩膀，“这个世道，对什么不感兴趣，也要对杀人

感兴趣，因为不是你杀了别人，就是别人杀了你，特别是做我们这一行的。”

信成山说：“在我没来之前，黎主任答应我，不让我做这些事情。”。

武世宝哈哈大笑，“信处长，这么大了，单纯的倒像一个孩子。来这里也是黎主任的意思。”

信成山在来上海之前，三弟信成河就曾反复交待，不要因为他的原因，而委屈自己，现在，这帮人又竟然对他的智商毫无忌惮的侮辱。

信成山的眼神突然变得犀利，也仅仅瞬间又暗了下来，必竟，日本人在三弟的资料里，说他是一个胆小懦弱，手无缚鸡之力的一介书生。

这种转变太快，以致于任何人都没察觉，然后，季重光又看到了因紧张而有些发抖的信成山。

“可我不会开枪，更没有杀过人。”信成山怯懦的躲开武世宝刀一般的眼神。

武世间似乎很欣赏信成山的这种表情，“凡事都有第一次，不会开枪可以教你，这面前的几个人都是你的靶子，直到你练会为止。”

信成山又说：“我可以拒绝吗？”

武世宝笑着摇摇头，向季重光招手。

季重光会意，走到信成山面前说：“谁都不可以拒绝，进入了76号，不但要沾上军统的血，也要沾共党的血，这样才能证明，你是真正为新政府效力的。”

说着季重光塞了一把枪在信成山手里，一举枪扣动板击，连发两枪击中最右边那个人的后脑。

随着两声枪响，那个人沉闷的吼了一声扑在地上。

信成山丢掉手枪，跑向一旁，突然呕吐起来。

至于后面几声枪响，几个人倒地，信成山不知道，他只记得武世宝、季重光野兽般的笑声塞满了他的耳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