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成河被日本宪兵抓起来,严其玲是在上午课的时候知道的。
那天和往常一样,严其玲正在给孩子们上国文课。远远传来若有若无的声音,抬头看到李校长朝她做了一个接电话的手势。
她以为又是信成河打来的,笑着摇了摇头。
李校长还是没走,无奈之下,严其玲安顿好孩子们才走进办公室。
电话是维持会长严至之打来的,说是让她回家一趟,许久未见的二哥严其实回来了。
严其玲确实想她的这个二哥,但一想到她爹在为日本人做事,支吾了一阵,终究还是不愿回家。
最后,实在没办法,严至之说了一句,成河被捕了,就挂了电话。
简单的一句话,严其玲就乱了方寸。自从信成河成为汉奸之后,她就劝自己死心,住在学校里,也不回家,这期间只见过一面,还是在兴福记。
校长李志正是一个约莫四十来岁的中年人,见严其玲在电话前出神,端着杯子走过来。
“小严,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那个姓信的汉奸被日本人抓起来了。”
“太好了,看来不用我们自己动手了。”李志正扶了一下黑边方框眼镜。
“可是,我也不想让他落入日本人之手。”严其玲低着头,放下电话。
现在正是上课的时候,见办公室里没有其他人,李志正说:“你现在还在考察期间,要想做一个合格的地下党员,一定要与敌人划清界限。”
“李校长,您前几天还劝我回家,让我注意我爹的一言一行,看是否能打探出日本人的具体行动呢!
现在,姓信的是被日本人抓走的,应该不算汉奸了吧!”!
“在事情没弄清楚之前,还是枉下结论。上次让你去兴福记接头,不但没接着,我们的同志还差点被日本人抓走。你说的,在兴福记就有他信成河。”
“上次接头的事,都怪我自己,没能完成任务。姓信的与吉庆班的那个小惠湘一起先去的,应该不是提前知道消息,提前来抓我们的。”
“好了,不提他了。”
李志正又说:“县委的意思,是要你设法从你父亲那取得有利于抗日的情报。现在情况复杂,是你中有我,我中有你,只要没有做过残害老百姓的汉奸,在事实不充分的情况下不主张所谓的除奸。”
李志正又继续说:“特别像你父亲这样位高权重的汉奸,如果能改邪归正,为人民所用,那是最好不过了。”
严其玲点了点头,轻轻拉开门走了出去。
人力洋车在严府大门口停下,虽然严其玲几个月没有回来,离开仿佛是昨天的事。
张妈听到敲门,急忙跑出来,见是严其玲,高兴的嘴都合不拢。
“小姐啊!老爷和太太每天都在念叨你,说你不回来了,为此太太与老爷大吵了一架。”
“张妈!”严其玲叫着进了院子。
“老爷!小姐回来了!”张妈关了门走过来对坐在堂屋里的严至之说。
“二哥!”严其玲叫了一声。
严至之对面椅子上的人站了起来,正是严其实。
“其玲,这么多天你怎么一直不回家?”严其实问道。
严其玲望了一眼严至之,并没有回答。严至之似乎想发怒,但恐怕这个宝贝女儿又要离家,强忍着情绪,最终没有发作。
张妈早做好了一桌饭菜,把太太从后院也请过来了。自从严至之做了维持会长之后,太太就在后院吃斋念佛,做了一个居士,不愿再出头露面,过问事情。
“二哥,这些年你都去了哪里?”吃饭期间严其玲问。
“都是在外瞎折腾,钱也没有挣到。”
见严其实不想说,严其玲就没有再问。
“咳,咳。”严至之清了一下嗓子,“成河昨天下午被日本人抓了。”
“他不是在为日本人做事吗?怎么还会抓他?”严其玲放下筷子。
“爹,到底怎么回事?”严其实说。
“成河杀了日本人。”
“不可能!成河哥就那身板还杀得了日本人?”严其玲瞪大眼睛,显得有些着急。
“成河被郭大兴的人当场指认出来,还有什么不可能。”
“你看看有什么法子救一下成河。”老太太轻轻的说。
“有什么法子哟!得罪了日本人。唉!”严至之放下筷子叹了一口气。
“你不是日本人眼里的大红人吗?怎么说话也不管用了?”严其玲说。
“你还是说爹是个大汉奸吧!日本人就是畜生!你们以为我想去做这份人人唾骂的差事。现在其实也回来了,我就不瞒你们了。
两年前,大约是11月26,27日的样子,日本人进了无锡,随后十余天在城里进行了惨无人道的杀戮。大火啊从火车站到工运路,城里北门到三凤桥也一直烧了十几天。
之后,日本人为了在无锡站稳脚跟,釆取以华制华的方针,就找些本地名流出任县长、伪持会长。
有人装病、有人出逃、还有人被杀。信至坪
就因为大骂日本人,差点被当场打死。
信至坪在成河马迹山的外婆家养伤,日本人听说后又血洗了马迹山。但日本人不知道,信至坪已于前两日回家了,所以逃过一劫。
后来日本人又到信家,说信至坪与田文龙、恒海和尚暗中往来,资助其部队进行抗日。
眼看西郊百姓与信至坪又要遭殃,无奈之下,为父只好去出任日本人的维持会长一职。”
“做一个汉奸,还有这么冠勉堂皇的理由。”严其玲说。
严至之面无表情,扶了一下老花镜又继续说道:“这一点,你倒像他信至坪的女儿,他不但不感谢我的救命之恩,还反过来大骂我是汉奸。
日本人血洗了马迹山,成河外婆家的人全部遭殃,无一幸免。成河母亲知道后病了三个多月,拖到最后还是走了,那时成河已经从日本回来了。”
严至之说到这些,许久才长长出了一口气,眼神也暗淡了少许。
严老太太吃好饭,被张妈扶着又去了后院,严至之的一切,对她来说就是一个外人。
“大哥现在怎么样?”严其实打破了寂静。
“他在上海很好。现在我们还是商量怎么去救成河哥吧!”严其玲不等她爹开口抢着回答。
“这一次,我看成河这孩子凶多吉少喽!”严至之干脆眯上了眼睛。
“爹,您累了,先休息一会。成河的事您也不要着急,他是一个有头脑的人,做事一向滳水不漏,应该能逃过这次劫难。”严其实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