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州府的布局东富西贵。东市从常乐坊、牵马坊延伸到安邑坊,既有达官贵人汇集,也有平民百姓往来,是不偏不倚的繁华;可位于通楼渠附近的西市却不一样,除了向春坊北曲尚有普通住民出入寻欢,还有通楼巷到骆驼虹桥有一码的夜市,其余皆是文人显贵流连之所。
尤其是通楼渠附近的通楼街,自古便是大宗金银玉器、珍稀药材、上等丝绸的交易之地,商铺大多楼宇雄壮,门面宽阔,雕梁画栋,鎏金镶银,奢靡的气势足以遏退大多市井乡民。
杜冲、李晋、皮三儿三人,在这通楼街口赫赫有名的“茶仙楼”二楼,寻了个窗口的位置,要了一壶煎茶、一壶凝香,悠闲自得的等着上演好戏。
李晋和皮三儿还稍微有点拘谨,毕竟这“茶仙楼”的一餐茶,足足能顶自己半个月俸饷,只有杜冲才消费的起,所以直勾勾地望着下面那紫火狮子骢,直当自己是来办案。
可杜冲就没那么拘束了,父亲杜睿殉国后,梁王不但追封“忠烈侯”,还赐了大把的金银,豪宅田产,家底颇为丰厚。平日没事儿时,最大的爱好就是来这“茶仙楼”,沏一壶靓茶,读一本好书,俨然是这里忠实的老主顾。毕竟武机局虽然好玩,但也不能一直待着,他倒是没事儿,可太子可没那么多闲工夫玩儿啊。
所以此时杜冲自顾地掏出那本《二手修仙传》,正看到主角操控仙界傀儡,大杀四方,一口一个爽。
从茶仙楼窗口向北望去,穿过通楼巷,依稀可见渠边的骆驼虹桥,再往远处,便是封禅寺里的琉璃砖塔和繁盛的香火。
那布衣也已经牵着紫火狮子骢来到了通楼街,此刻正蹲在街口玉翠楼的门前,刚一出现,就被人群围了个严严实实。
这种档次的西极天马,就算是在皇城,那也是超一流的“天生吸睛圣体”,尤其是今日里,这紫火狮子骢从牵马坊被拉到了东市的武机局,又从武机局拉到了西市的通楼街,转了足足两大圈,早已吸满了人气,成了皇城中首屈一指的大新闻。
围着天马的,什么人都有。吃瓜的群众左一言右一语,无非是赞叹西极天马的稀罕,更有人指指点点,说那布衣的马来路不明,应是盗来,起哄着要去报官。
鲜有上来试探问价的,布衣也不起身,双手插在袖子里,眼角向上一扬:“止卖十八颗麝香。”说完便引来一阵哄堂大笑。
以物易物,在大宗奢华货品的交易中,并不少见,毕竟实打实的金银绸缎,要比官府发行的宝钱保值的多。但以马换药,就算在通楼街也极其少见,更别说十八颗的量,在围观者眼里犹如天方夜谭。
“小子,你可知十八颗麝香值多少银钱?”
“怕是圣上的太医院,也拿不出这么多来。”
“玄医局倒是可能会有。”
“玄医局给你,你敢要吗?”
“哈哈!”
遇上这些揶揄还价的,布衣也不理会,兀自蹲在那里,手里紧攥着缰绳,白眼一翻,只说要就此价,概不讨还,爱买不买。
倒是那紫火狮子骢时不时昂首挺胸,大声地呼出鼻息,又把鬃毛一甩,紫红色的长须如一团炽热的火焰灼烧众人的双眼,似在说着:“看不起谁呢,我哪里不值这个价了?”
即使这样,看稀奇的人也越聚越多,几乎要围断了通楼街的去路,还有许多问询而来的,挤不到前边儿,也不肯离开,远远地抻着脑袋望着。
可真正的买家,还迟迟未来。
“杜白圭,你整日看这些修真小说,有那么好看么?”李晋百无聊赖,看杜冲看的投入,不解地问了一句。
“好看啊。”杜冲没抬头,随口回了一句。
“怎么个好看法。”
“爽啊,书本儿一开,时间一秒不多,书本儿一合,脑仁儿一分不少。就是个简单通透。”
“可有件事,我一直不懂。”
“说。”
“就比如你这《二手修仙传》,”李晋指了指杜冲手里的书:“你说,那些已经修炼好的仙人,为什么会允许后来的凡人修仙呢?是我,胚胎期就给你灭了。”
杜冲一听李晋居然和自己讨论起修真小说,来了兴致,把书往桌上一放,眼睛转了两圈,说道:“哎,李御察,你这问题,有点意思。”
李晋继续说道:“是吧,就比如,你是个人,你主宰着世间万物,你会允许你家茅房的一只蛆修炼成仙,然后反过来对你杀伐果断么?你不早都踩死他了。”
“哎哎哎,我家茅房可没蛆啊。”
“我就是举个例子。”
“举例子也不带侮辱人的啊,张口茅房闭口蛆的,你恶不恶心。”
“嘻嘻,就这个意思。”李晋笑道。
“怎么跟你说呢?”杜冲端起桌上的凝香,咂了一口,向窗外望了望,酝酿了一下,有些事儿你要解释吧,还真就只能举例子。
“这样,李晋,你看那边。”杜冲往窗外一指:“你瞅见没,骆驼虹桥边儿上,有个摆摊的货郎,正在卖折扇、手串儿,那折扇都是最低档的粗鄙货,只卖十文八文钱一把。”
李晋瞅了瞅,果然,有个朴素的货郎,不惧寒冷,正卖力地吆喝,说道:“看见了。”
“你再看这儿。”杜冲又指了指楼下:“下边儿这‘荣文斋’,开州最奢华的文房铺子,也卖折扇,随便一把最便宜的,也得十两银子,贵的得一二百两。”
杜冲又咂了口茶,问道:“那你说,这‘荣文斋’的东家,会费尽心思不惜代价去算计和打压那个小贩么?”
“那势必不会,谁费那劲去跟他较量啊。”李晋说道。
“是吧,可你别看那小贩卖的便宜,可就这么卖着卖着,天长日久,也能攒下些钱,突然有一天,钱攒够了,就挨着这‘荣文斋’租了个门脸,还是卖文房卖折扇。那‘荣文斋’的东家,再去阻止,还来得及么?”
“哦——我懂了。”李晋听出门道儿来了:“还真是这么个理儿。”
“是吧。”杜冲见李晋解惑,又得意地拿起《二手修仙传》,歪歪斜斜靠在了椅子上。
李晋嘀咕道:“是是,就好比,这偷盗的天理军,现在还只是偷个方图,如果你不抓,说不定哪天就带着大军兵临城下,到时再抓,就晚了。”
杜冲一听李晋又扯到天理军,直觉得丧气,骂道:“别跟我提什么天理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