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把许多鸡蛋顶部开孔,倒出蛋黄和蛋清,再注入朱砂,将一个个注了朱砂的蛋壳插入热沙中加热。
然后他在大铁盆上又盖一个大盆,用“六一泥”将两盆之接口封好。所谓“六一泥”乃戎盐、卤盐、矾石、牡蛎、赤石脂、滑石、胡粉等七种药品,研磨成细粉再混成泥状,用来密封用的。
盖在上方的大盆有一条铁管通出,将里头的热空气循着一条弯弯的路径导入一个瓦罐,瓦罐置入一个装满冷水的容器中,好让通入的热空气冷凝。
这个大室除了龙壁上人之外,其他三名弟子也在忙得团团转。
大室内烟雾弥漫,白烟和黄烟混杂,把空中的虫子全都熏得昏厥落地。
“师父!既济炉可以开了!”大弟子连成子嚷道。
“浇之,然后淋之!”龙壁吩咐道。
“是!师父。”
“浇”是把溶了的液态化合物倾出,俟其冷却。
连成子将黄色的液体倒出,热烘烘的黄烟冲上眼鼻,熏得他眼泪直涌。
接下来,他在急速冷却的化合物上加水,将溶去的物质和残渣分开,是谓“淋”。
虚成子看着师兄的工作,心中的兴奋感令他手舞足蹈:“已经是八转了,再一转……”
东晋的葛洪写了本《抱朴子》,其〈金丹〉篇有云:“一转之丹,服之三年得仙。”可是“九转之丹,服之三日得仙。”
可见丹药烧炼越久,成仙的效力越大。
只听半成子在一旁叫着:“火熄……火熄……”
连成子诅咒了一声,一步抢过去,赏了他一巴掌:“你这孬种,啥事都办不好!”任何一个炼丹炉的火熄了,都可以让经年苦炼的丹药功亏一篑的。
半成子苦着脸,看师兄又将火点上。
“你给我用心点!用力搧!”连成子把草蒲扇塞入他手中。
为了避免真气外泄,大室的每一扇窗都被封得紧紧的,里头热得不得了,大家都搞得满身臭汗,却无人发出怨言。
因为这一刻的辛苦,是为了永恒的生命。
成仙!
这是他们的终极目标,他们正迈向成仙之路!
龙壁上人见炉火稳定了,才站起身走走。
他走到弟子身边时,不忘勉励几句,拍拍他们的肩膀。
他偷偷留神弟子们的表情,看见他们都有满意的表情,他才敢稍稍放心。
他告诉自己:“再忍耐吧。”
忍耐是一种等待。
他在等待。
※※※
云空把右手三指轻置于赤成子手腕,由“寸、关、尺”三个部位感受脉搏。
没有脉搏。
他再放细心神,凝神注意指尖的感觉。
脉搏的跳动悄悄的传入他指尖的末梢神经。
赤成子仍活着,只是生命之火极其微弱,到了随时要熄掉的程度。
云空松了一口气。
房门猛地被撞开,虚成子跳了进来。
虚成子细小的眼睛冷冷盯着云空,嘴角不安好心的浮出笑意。
“吃饭吧。”他说。
他刚说完,便把手中的饭菜翻倒在地上。
接着他狂笑。
云空皱着眉看他的狂,拧着心听他在笑。
虚成子在笑时,眼睛不住的睁大又缩小,眼神中流出无法自制的狂态。
云空不再望他,盘腿静坐。
虚成子止不住笑,停不下全身的颤抖。
他忽然停止狂笑。
他十分狼狈的看着云空,四肢克制不了的颤抖令他感到惶恐。
他连忙跑出斗室,急急锁上房门。
他发现他在害怕,他开始产生疑虑。
“师父!师父!”他的心在吶喊。
虚成子找到龙壁上人,先察看两名师兄弟是否在附近。
不在。
龙壁上人正于竹荫下乘凉。
由于炼丹至少每次要有两人守炉,他想那两人应该还在丹房。
“师父……”他焦急的走向龙壁。
“是虚成子呵。”龙壁半闭着眼,懒懒的回道。
“师父,弟子有一事不安。”
“说。”
“弟子……近日感到很是毛躁,全身甚是不自在。”
“如何不自在?”
“皮肤……狠痒难当,肌肉常会不由自主的抽搐……五脏六腑似会翻腾不已。”
“依你之见,如此该当是何事?”
“弟子不知。”虚成子不敢说
“但说无妨。”龙壁仍旧一副闲逸的样子。
“弟子……听闻,是否丹毒之兆?”虚成子说完,焦急的看着师父,希望他能给予回答。
龙壁上人默不作声,眼睛几要闭上的样子。
虚成子以为他睡着了。
龙壁上人长长的吁了一口气,耳朵隐约红了一下:“你会怀疑是丹毒,也难怪……记得我跟你们说过什么吗?”
“弟子不敢忘。”
“好……”龙壁伸直身子,“当知道,得仙者,则已脱离人身,化身为另一种生物。逢此重大变化,人身不免有变化之前兆。”
“是。”
“一旦成仙,进入仙界,列入仙籍,臭皮囊须经过激烈的转变过程,蜕去秽气,注入仙气。”龙壁上人一字接一字,语音清澈有力,“为师共尔等服食丹药,已近功成圆满,若你仍无不适之感,便是成仙无望。”
“师父之意……?”
“此是喜事。”
虚成子仍有些狐疑,但听了师父的话,内心也不禁欣喜。
“师父一席话,直教弟子为无知而汗颜。”
“身体生变化时,自然会有疑虑,无须惭愧。”
“谢师父教诲。”
龙壁上人望着虚成子离去的背影,心中默数了一下时日。
只不过三、四个月前,丹药初成,师徒四人服食之后,顿时浑身有飘然的感觉,脚底好像浮离了地面几寸。
当时,他们初次感到莫大的震惊和狂喜。
服食成仙果然是真的!
但这种感觉只维持了一段时间而已。
“想必是丹药效力不足。”他告诉三名弟子。
大家都惦念着那种凌云的感觉,对成仙的渴求更为加强。
九转金丹!
九转金丹,服之三日得仙。
龙壁上人带领弟子们往这个方向努力。
他的四名弟子中,唯有曾经背叛他的赤成子无缘服用金丹。
想起赤成子,他的眼中掠过一丝遗憾。
因为赤成子是他所有弟子中,最得真传的一位。
是他最钟爱的弟子。
※※※
自从那天之后,每当轮到虚成子送饭菜时,他的态度总比连成子或半成子缓和许多。
不但缓和了,脸上还时而露出喜色。
虽然他仍然觉得全身很不舒服。
云空见他比他人和气,便放胆试探他的话:“虚成子兄。”
“啥事?”
“不知龙壁上人……意欲如何发落赤成子?”
虚成子脸色一变,变得更高兴了:“不消发落,他反正也活不了多久的。”
云空闻言,知道龙壁上人是不会来帮助这名弟子的了。
赤成子的脉象已经虚弱得无可再弱了。
“那……我呢?”
“你?师父可未提起。”虚成子也不再多话,回身便把门掩上离去。
到底龙壁上人的葫芦里卖什么药?
云空已经被关了太久了,多日未曾洗涤的油垢,使皮肤黏黏的很难受。
皮肤使他的思绪集中不起来。
他完全无法决定现在该怎么做。
弄开房门逃出去该不难,但一旦失败却可能引起更坏的后果。
何况他并不想独自逃走。
※※※
六合观静得死沉沉的。
乌云把惨淡的月光遮去了大半,把六合观送入黑蒙蒙的夜雾中。
禁锢云空和赤成子的斗室,有一盏豆大的灯光。
那是云空随身携带的灯具,现下灯油也快耗尽了。
灯光在黑暗中吃力的延伸,却老是驱不走强大的空寂感。
云空凭着这一点灯光,来确认自己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