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从何寻起?”
“从这里寻起。”破履取出一张纸来,递给云空。
云空恭敬接过,念出纸上的字:“深山撒灰烬……”
“灯心灯火曾说,你出生时的夜鬼奔行、火精屡次攻击、仙人村的夜游神、孔庙的圆光,凡此种种,只是重重因缘的一角,如果参透了,就能看清事实,摆脱你命运的枷锁!”破履叹口气道,“无奈为师参不透,帮不了你,为师今生或许无法再教你什么了,你便去吧。”
“师父,办完这事,我会回来的。”
“十年,”破履感伤的说,“十年之后,若见吾墓碑,便是缘尽,否则便是尚在人世,还有再聚之日。”
“十年……”
虽在梦中,他也不禁感到热泪流了满面。
※※※
晨曦正露,他已显得杀气腾腾。
他的长须迎着晨风,两眼炯炯有神,发出欲吞人的烈焰。
他的背后挂了一把短如前臂的桃木剑,正散发出一股新木的香味。
工厂内的工友莫不讶异的望向他。
这位平日甚少说话,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家伙,莫非发疯了?
他仰首大喝:“呔!何方妖孽?在此作怪?”
队长见他行事诡异,忙跑来责骂:“你不去你的单位工作,在这里发什么神经?”
“噤声!”他向队长喝道。
队长气紫了脸,不禁提高了声音:“你不服从指示,你……”话犹未完,他已一脚踢开队长,一剑凌空刺去:“疾!”
半空中爆出一朵红云,在那里旋动了一会,竟伸出了一个奇特的头。
那头似乎是人头,却是十分破碎,黏了数处血块,满头乱发披着。
工厂里顷刻坠入恐慌,有人被吓得呆立不动,有人乱蹦乱喊,尖叫声立刻扰乱了死寂的空气。
清晨的朝气本来就不存在于工厂之中,此刻愈发沉重。
那颗头露在红云的上端,先是惶恐的环视四周,最后直瞪着他。
他冷静的用剑指向妖物,沉声道:“你在此流连多年,为何不速速投生?”
那妖物瞪了他许久,突然怒目猛睁,眼露凶光,狠声道:“你……你……我想起你了……”
他愈加冷静,集中心神,左手结剑印,二指点上桃木剑尖端,闭目运气。
“你为何在此?为何在此?”妖物痛苦的呻吟着,红云也开始混浊了。
“解除孽怨,平静是福……”他不理妖物说什么,只是念着这些话。
“云空!你为何在此?!”妖物嚷道。
云空猛然惊醒,衣衫之下冷汗迸流,心脏仍在激动的大力跳动。
他看看周围,仍然是那片山头。
“睡着了……”云空擦擦眼睛,继续观望绮丽的山色。
方才他想着想着师父的字句,竟不知不觉的沉沉入睡,想必是这种凉凉的山气、幽幽的懒风使然吧……
云空心底扬上一股喜悦,在观看大自然的时候,便会有这种感觉。
“老子说得真不错啊,”云空想道,“任万物运作而默默无言,生长万物而不去据有,作育万物而不自恃其能,成就如此大功绩而不自居,正因为不居,所以能够不朽,这正是天地之心……”
正是如此。
日月沿着天空上的轨道运行,创造了时间。
亦是这种昼夜、四季寒暑,使万物依循着生长收藏,由生生不息之中创造不朽。
云空坐观阴阳来去,耳闻天籁地籁相和,心中甚是爽朗,师父留给他的字句,竟然渐渐清晰了起来……
深山撒灰烬。
“深山,是指山之深处,自然无法轻易看见,必有山石林叶遮掩……如此跟灰烬会扯上什么关系呢?……灰烬是燃烧之后的残余……”
云空伸手将布袋拉近身旁,取出干粮。
山气迷蒙,轻轻迭在远山之前,使得眼前景色若隐若现。
偶尔,几只山鸟破空越过,发出清脆的啼声。
不知什么忽然出现在云空面前。
一团红云,顶端有个狰狞的人头。
云空还来不及反应,那景象便一闪而逝。
他呆呆的坐着。
“那是什么?”
对了,那是方才梦中所见呀!
他吃惊的站起,想捉住那影像。
“究竟是什么?”
他眨了眨眼。
人总会眨眼的。
眨眼是为了润湿眼球。
但云空在闭上眼帘的电光石火之间,竟又见到了那东西。
虽然只有一瞬间,却已使他忆起了整个梦境。
他不知是什么时代的人,穿着一身蓝衣,戴着奇形怪状的蓝帽,身处一座很大的建筑物内,四周有许多金属制的大型器物,发出吵闹的声音……
这些东西都是他从未见过的!
不知道为什么,梦里的他也有一把桃木剑,也能看见“怨气”,然后便赫然出现一朵红云,露出一个充满恨意眼神的头。
那头认得他!
人头向他叫嚷:“云空!你为何在此?”
那叫声犹在耳际徘徊。
不!是正在耳旁!
云空大惊,反射性的跃身一躲,警戒的抽出桃木剑。
不对,一切感觉都不对。
他的神经变得敏感,周遭的一切顿时变得险恶万分。
到底出了什么事?
工厂的凝重气氛已经感染至外头,大门口挤了一堆人,观看这场奇景。
他们厂内的这名老工人,竟然莫名其妙的成了驱鬼师!
“里头发生了什么事呵?”
“大白天出现鬼啊。”
“什么?有这回事?”
有人即刻反应:“文明时代了,哪来的鬼呀?鬼是唯心主义的糟粕思想……”
“嘿,不知哪一名同志,竟然一下子变成驱鬼的,还拿了桃木剑呢。”
只听那妖物在工厂中乱窜,撞击着铁皮天花板,制造扰人的声音,并且不停的在悲号。
那老工人依旧如如不动,在原地扎着沉稳的马步,闭着双眼,口中不停在呢喃。
大门口又起了一阵骚动:“公安来了,公安来了。”
两名公安推开人群,挤进工厂,但当他们看见那幅景象时,也不禁傻呆了眼。
“那是什么?”他们下意识的抽出电棒,迫向那老工人。
毫无征兆的,裹着妖物的红云风驰电掣的冲向公安,一把用红云包着其中一名的头。
众人纷纷惊叫闪避,眼睁睁的看着那公安无力的挥动电棒,接着软倒在地,只剩下微弱的呼吸。
那朵红云哭叫得更是厉害了:“云空,你为何在此?你不是死了好几百年吗?……”
老工人将桃木剑往妖物一指,又是一声:“疾!”
妖物在半空中怔了怔,便拨开四周的空气,直往老工人胸部冲去。
老工人睁大双目,一口真气直涌百会,将心门扩大,任由妖物闯入。
他首先看见一大团红色,红色挤入了他的每一点细胞间隙,煮沸他体内的每一滴水分,他的神经因极度痛苦而麻痹。
他窥见那妖物的心。
他也明白了一切前因后果。
他看清了八百多年前的一个人物。
一个头发邋遢散乱的年轻男子,支离破碎的躯体倒在地上,随时要瓦解。
他的生命一点一点的流逝,再也无法支撑他不成人形的身体。
他垂死的眼睛望着一名道士,一名叫云空的道士。
那男子知道自己有五条命,如今他已用尽了最后一条命……
这是另一个故事,在此恕不赘述,以后再谈。
云空怜悯的望着他,却不知他心中正燃着怒火。
他恼怒自己竟然就这样死去了。
他满胸满腹的抱负犹在燃烧,讥讽他滥用生命。
他还有大仇要报,而这位道士竟阻挠他的满胸大志。
他尤其觉得云空在讥笑他。
在他死后不久,便发觉自己脱离了躯壳,飘浮在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