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谷中鸣和雷万仞抵达城门时,城门已经关闭,门外一个人也没有。
雷万仞向城门上的守卒出示军籍牌,高声嚷道:“我是什长雷万仞!请开门!”
城门上的人见了,说:“是雷大哥!可以开门的!”
厚重的城门后方传来沉重的摩擦声,咿咿呀呀的开了一道小缝,让他们两人进城。
谷中鸣一路走进城里,感觉到气氛跟上次进城时完全不同,石板路凹凸不平,路边杂物成堆,店家无精打釆,行人慌慌张张,个个大难即将临头的样子。
到达巡按衙署时,谷中鸣才发现刘巡按邀请的并不只他一人。
衙署中坐满了人,从各级大小官员、各高低军阶的士兵到地方乡贤都有,不分阶级的或坐或站,包围着巡按刘之渤。
刘巡按满脸焦虑,眼球布满血丝,失去了往日从容的表情。
“眼下张贼已迫近成都,各位有何良策,不妨提出。”刘巡按鼓励大家发言。
之前,他们许多人还在想,有王师护祐,张献忠未必能够轻易入川。
到了五月,皇上驾崩的消息才传来,大家知道京城再不可能派兵援救,惊惶之余,又想四川道险地恶,蜀道难行是有名的,成都不难偏安一隅。
到了六月,重庆府陷落、瑞王惨死的恶讯传来,来自重庆的断臂军兵又进入城中,成都府终于完全陷入恐慌,蜀王和富家都想要逃离,搞得人心惶惶。
众人聚在巡按衙署中,低声讨论了很久,终于有一位张总兵发言了:“刘大人也知道,眼下乃无兵可用,无兵是因为无饷,谁愿饿着肚子打仗?当初陈士奇守夔州而不发饷,造成无兵守边关,才有今日四川的大难,如今蜀王想要保全性命,却不肯花一个子儿养兵,根本是第二个陈士奇!”
“我们何苦守城?不如逃他妈的干净。”一位指挥打岔道。
“身为大明武官,怎么能说这种泄气话?”张总兵大声叱道。
“大明已经完啦!”那指挥说道,“我们现在是救自己,不是救大明江山!”要是平日,一个小小指挥何敢与总兵顶撞。
“大逆不道!蜀王仍在!就是大明血脉仍在!”
“什么蜀王?他不过他妈的投胎到好地方,你有本事,叫他掏钱出来,重赏之下必有死士,他要是他妈的给我安家费,我还愿贴身保他命哩!”
刘巡按上前制止两人再吵:“我们现在最需要的是合作!合作!两位请各退一步。”两人还算卖巡按的帐,各自走开去。
谷中鸣冷眼旁观眼前的一切。
“我待会就面呈蜀王,”刘巡按激动地说,“刘某以性命担保,蜀王若仍不愿募兵,刘某当以死为谏!”
旁边有一人也是神情激动,站出来道:“我也一起去!”那是监纪军事的同知方尧相。
“我也去吧。”谷中鸣举手道。
刘巡按惊视着他,不禁脱口道:“恩人!为何在此?”
“巡按请我来的啊……”谷中鸣的脑中轰的一声,骤然浮现许多疑问。
刘巡按惊骇不已,他反应很快,先是冷静了一下,马上接着问:“大概我忘了,带你来的人有没有一起进来?”
“雷万仞吗?他在外头守候着。”谷中鸣也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他留意周围的人的表情,一时之间看不出什么。
刘巡按叫了一人过来,指示他传唤雷万仞到偏厅,又同时请所有客人在大堂等候。
他经过谷中鸣身边时,低声道:“恩人,随我来。”
出了大堂,身边竟跟上了三名信任的武官,还有一位日常议事的幕客,一起到偏厅去。
雷万仞在偏厅等候,赫然看见一群人杀气腾腾的朝他走来,除了谷中鸣,竟还有比他高上好几级的武官和巡按一同前来,不禁吃了一惊。
“雷兄,”谷中鸣马上挨近他,轻声问道:“是否巡按大人直接令你传唤我来的?”
雷万仞楞了一下,才说:“非也,是方指挥下的命令,他说刘大人知道你与我认识……”
“哪一位方指挥?”一位武官凶神恶煞的问。
“是方均儒指挥大人。”
那位武官立刻回身走出偏厅,另外两位即走到雷万仞两侧,对他说:“解刀。”
雷万仞乖乖卸下了他背后的朴刀,用充满疑问的眼神望着谷中鸣。
“雷兄,”谷中鸣安慰他道,“事情有些跷蹊,在厘清之前,还请稍安勿躁。”
雷万仞识相的点点头,呢喃道:“看来,我们不知道该信任谁才好了。”
谷中鸣只恨自己无法分辨人心的善恶,他的眼睛“只”能够见人生死,因为他能看见“气”的势向,说到底,他的眼睛只不过比凡人的强一点点而已,没什么了不起的。
刚才雷万仞连杀两名张献忠的手下,应该不可能是张献忠的内间!
“刘大人,”谷中鸣伸出左手,给刘巡按看他断去的两指,被纱布包扎着,浸出鲜红血渍,“方才雷万仞去接我时,我们又遇上张献忠的人马,我们折了两员士兵,这手指也是被他们斩断的。”
刘巡按是见识过绿衣客的凶狠的,闻之不禁大惊:“那你们怎么逃得回来?”
“全靠这位兵大哥武艺高强,我们才侥幸逃回来的。”
刘巡按结结实实的看了雷万仞一下,随即吩咐左右:“守着他,我先去会见蜀王。”
一行人随同刘巡按离开衙署,骑着军马前往蜀王府,蜀王勉为其难的出来面见他们了,一听他们又提起出钱募兵的事,由不得烦躁的别过脸去:“又是这档事!本王说过没钱了!”
“蜀王请听进一言,此刻张贼尚未兵临城下,我们不应坐以待毙,蜀王应该以大明旗帜招募死士,主动向东杀贼!力阻张贼接近成都!”
“祖制明定,各地亲王不得兴兵,我何敢冒大不讳而犯祖制?”
他们知道,蜀王又在找借口了。
谷中鸣说话了:“请教蜀王,您要是犯了祖制,顺天府已非大明所有,大明天子也不在人间了,甚至大明正统也没有后继了,请问该由谁来惩罚你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