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白了,佛陀,”阿难转得很快,“听了您解说之外,我领悟到这心,应该在身外!为什么呢?譬如在室内点燃灯火,必先照在室内,然后才照到室外,如今所有生物皆无法见到身内,必然是有如灯光在室外,不能照进室内。”
“阿难,在场的各位比丘,都刚跟我去城内乞食回来,你瞧瞧他们,一个人吃东西时,能否令众人皆饱呢?”
“不可能呀,佛陀,即使是已经证到阿罗汉境界,但身躯不同,也无法一人吃饱令众人皆饱呀。”
“你说得很好,如果你说识心在身外,如此一来,身、心应该是分离而互不相干的,亦即心所知的,身不能觉,身有所觉的,心亦不能知。”说着,佛陀伸出手臂,“你看着我的手,眼睛看见时,心里能分辨吗?”
“能够的。”
“所以你的身心并没分离呀,那么的话,怎么可能心在身外呢?”
“佛陀,我明白了,由于见不到身内,所以心不在身内,由于身心互相知觉而不相离,所以心也不在身外,我想清楚了,我知道心在哪里了!”
“在哪里呢?”
“心潜伏在眼根里,”阿难忙举例子证明他的说法,“如有人将琉璃碗盖在眼前,但却不阻碍眼根的作用,眼睛视物,心马上就生分辨的作用,此心之所以不能见身内脏腑,因为其实是处于眼根呀!此心能见外物而无障碍,也因为潜于眼根呀!”如此,阿难一举推翻了自己先前的两个假设。
“依你所言,心潜于眼根之内,犹如琉璃碗盖在眼前,那么当琉璃碗盖在眼前时,会不会也看见琉璃碗呢?”
“呃……会的。”
“所以,潜于眼根之内的心,应该会在看见外头的山河大地之前,先看见自己的眼睛呀。”佛陀说,“如此的话,眼根反而变成了『被看』的对象,『能看』的眼根又同时成为『被看』的对象,没有这种道理。”
“佛陀,我想清楚了,”阿难急着说,“五脏六腑包藏在身内,是暗的,身体的窍穴开在外表,是明亮的,所以现在我面对着佛陀您,开眼则见到身外的光明,就是『见外』,闭眼则见到身内的黑暗,就叫『见内』,这个说法对吗?”
“我问你,当你闭眼见暗时,这个暗的境界,是与眼相对呢?还是不相对?”
所谓视觉,必然有视觉作用的“眼根”,以及被看到的“对境”,根、境两者是自然成对的,所以当见到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时,黑暗还是不是视觉的作用呢?
佛陀先从“见暗”的正、反两边分析:“『暗』若与眼相对,那么这个暗是处于眼前,就不叫『见内』了;而且依你所言,如果眼前之暗就是脏腑,如此只要在没有光线的暗室,即使不闭上眼,眼前看到的『暗』应该都是脏腑了,有这种道理吗?”
接着又说:“反之,『暗』若与眼不相对,就是根、境不相对,怎么还能叫『见』呢?”
由此,佛陀先反驳了阿难“见内”的说法,接着又从正、反两边分析“见外”。
“承刚才的逻辑,若说闭眼见到黑暗,是反回来观看身体里面,那么当你开眼见到光明时,会不会也反回来见到自己的脸呢?同样的,若不会见到自己的脸,那么闭眼也不会反观身体里面。”
佛陀继续破除阿难“见外”的说法:“但如果真能反过来看见自己呢?如此一来,此识心和眼根都是处在虚空,而不是在你的身体,才能反回来看见自己;
“若你仍认为这虚空的是你的身体,那么现在见到你的佛陀我,也同样是你的身体了;
“若你仍固执的认为佛陀也是你,那么你的身体应当无法知觉你的眼根的知觉;
“若你仍固执的认为身体和眼根两者皆有知觉,那你的一个身体,不就成了两个佛陀吗?”
阿难被佛陀层层破除他聪明的推论,一时语塞,不禁张口结舌。
佛陀第四次驳倒他的推论:“所以说,你要说『见暗』等于『见内』,无有是处。”
阿难发觉他自己所想的没一个对,于是打起精神,开始引用佛陀的话,应该就错不了了:“佛陀,我常听您向四众宣说:由心生故,种种法生;由法生故,种种心生。”意指:心产生种种分别,才产生宇宙万象,也因为有宇宙万象,才产生种种心。
“因此,我现在正在想:这个正在思想的自体,就是我的心性。”阿难说,“所以当我想到何处,何处就有心,并不在内、外、中间这三处。”
两千年后,法国哲学家笛卡儿提出“我思故我在”(或译为:“我想,所以我是”),也只不过说了阿难第五个推论的半句。
阿难凝视佛陀,心想:“这次不会错了吧?”
※※※
无生无法理解,为何能看到眼前的白蒲,却无法感觉到他的心念。
二十五年不见,白蒲究竟做了些什么事情呢?
无生胸中涌起一股自豪感:不管白蒲有什么长进,终究敌不过他的,他可是师父呀!
“过来呀,白蒲,让师兄来瞧瞧你的本事,”无生对他招手,却用黄连的身体自称师兄,迷乱白蒲的判断力,“有本事经过这道门,这洞里的收藏就任你搬走。”
“真的吗?”白蒲道,“那我不客气了。”
说完,白蒲当即笔直走向无生。
无生没料到白蒲会冲过来,禁不住退缩了一下,随即又提醒自己:“他会的都是我教的,我会的他未必会!”
若在平日,他会使用心灵力量将白蒲强力推开,但他想见识一下,白蒲为何如此有勇气和信心,胆敢直接挑战他?
白蒲向他伸手迎面一拨,原本一脸轻蔑的无生,竟感觉意识晃了一下、视线模糊了一下,彷彿神识要被扫出黄连的肉体。他大为吃惊:“那是什么?”
剎那间,一波恐惧笼罩了他,勾起了内心最深处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