猎头鬼名叫苏隆,是老布摩的老相识,说起辈分,苏隆应该要叫他一声师叔,但他们不像唐人那般将辈分细分得那么仔细。老布摩也挺佩服苏隆的,他不只要学咒术,还必须学特殊的武术,才能够担当专业猎头人的工作。
纳玛泰拿来一大碗清水,苏隆瞄了眼纳玛泰空洞的眼睛,又瞄了眼纳玛泰给他的碗,有着光滑的釉色,那是他们这里制作不出来,只有唐人之国大宋才有的瓷碗:“你有很不错的碗。”
老布摩得意的笑道;“唐人送我的,我还有很多。”
苏隆喝完水之后,感到通体清凉:“大王已经推进到巴巴河了。”
“那么很接近啦,”老布摩说,“如此看来,你至少需要八个人头,才可以完成布局。”
“是,你很清楚状况嘛。”
老布摩嗤鼻道:“我向来看不起那些村落头目,小里小气的,像你的大王,才是数一数二的大英雄。”老布摩举起拇指,“把所有村落归入一位大王的管辖,才是未来。”
“没想到你那么认同。”
“如果你的大王有需要,我随时愿意为他提供建议。”
一直跪坐在旁边安静等候的纳玛泰,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好像想表达很痛,却像哑子般咧嘴叫出格格格的声音。老布摩赶忙跑过去,把手指压在纳玛泰的额头上,又将双手盖在她耳朵上:“糟了。”
“怎么?”
“我送出去的耳朵被发现了。”老布摩愠道,“唐人布摩果真有两下子。”
苏隆望着纳玛泰没有表情的脸,若有所思的问老布摩道:“你用了纳玛泰之术吗?”
“我就叫她纳玛泰,这里没人懂这个字。”
“这女人,你哪儿找来的?”
“我只要用纳玛泰之术召唤,游荡的灵魂就会寻找刚死的女子,自动走来我家了。”老布摩在同门面前洋洋得意。
“她长得不错。”苏隆压低声音,“除了帮你做家事,还会不会……?”
老布摩贼笑道:“虽然冷了些,还是一样用的。”
苏隆叹了口气:“看来当年老师把你教得真厉害,难怪这里的人都叫你布摩们的老师、布摩中的布摩。”
“再厉害也是村落的布摩,还需要你在大王面前推荐一下,若到时这儿也成了他的土地,让我来当布摩的王就好了。”
“大王会很感激你的帮忙的。”
在下一瞬间,老布摩发现他的头埋入了纳玛泰的两腿之间,却再也抬不起头来,心中好生困惑:“怎么了?”
苏隆的猎刀太快,老布摩的神经都还来不及将痛觉传到大脑。
苏隆将他的头从纳玛泰两腿间提起来时,两耳血水流空的潺潺声并没掩去苏隆所说的话:“只有像你这么有影响力的人,才配当镇压这片土地的人头。”
说着,苏隆提着老布摩滴血的头颅步向厨房,拿走柴火上正在烹煮的汤,从一旁的柴堆中找来几束干草放在柴火上面,令它产生大量白烟,然后把挂在墙上捕鱼用的竹笼取下,将两枚木条塞入老布摩的鼻孔,再将他的头放入竹笼,挂在白烟上熏干。
苏隆口中唸咒,手中猎刀朝空中比画。
老布摩知道苏隆在干什么。
他被苏隆封锁在自己的头颅里面了。
※※※
云空站在门口,目送头目、武人和巫师穆路棋远远离去。
外头阳光普照,远方的海上却黑沉沉的一片,正在频频激烈的闪电。
红叶走到他身边,伸手轻握着他的手。
两人眺望他们步入树林小径,身影没入树影中。
红叶握紧云空的手:“他们不在乎你送命的。”
云空见到几只猫在玩耍,它们的父亲焦脚虎已然年纪老大,正懒散的躲在瓜棚下瞇眼。
“如果可以拯救更多人命,那我的命是不重要的。”云空回握红叶的小手:“记得我告诉过你,一个名叫长顺的人吗?”
红叶点点头:“你初来渤泥时,被猎了头的水手。”
其实在当时,云空感受到猎头人也很想拿他的头,两人拉锯直至破晓方休。
“至今,长顺的头依然下落不明,完全没有头绪。”云空哀伤的说。
云空愿意帮忙,并不因为钱。
此地尚无使用金钱,虽然有大宋、大食、占城等地货币流入,但并没在村民间普及,他们平日依然是以物易物交换物资。
即使是以前在大宋云游,云空汲汲营营,也不过谋得餬口之资,得过且过,并不思发财。
身为道士,修行才是他人生最主要的目的。
救人也是修行。
方才头目等三人还在屋里时,头目恳切的对他说:“有人告诉我,唐人布摩懂得抓鬼,”云空推测一定是有唐商住蕃酒后吹牛,把道士说得神乎其神,“我们希望你能制伏猎头鬼,不让人无辜被取走人头。”
“我想问你们一件事,”云空忍了很久想问了,“为什么会有人要拿别人的头呢?”
头目懊恼的回道:“从祖先的时代开始,在战争中常会割下敌人的头,好恫吓敌人。”
“有头没头都是死,为何割下头会吓到他们呢?”
“因为……”头目碰碰穆路棋的手臂,“你是布摩,还是你来回答吧。”
穆路棋说:“人有七魂,死了之后会到祖先之地跟祖先相会,但若被割下了头,灵魂会被禁锢在头颅中,就无法去到祖先之地了。”
原来如此,蕃人的观念有所不同,难怪他们会恐惧。
被猎下人头是比死亡更可怕的事!
“如果进行恰当的仪式,灵魂还是可以离开头颅,得到安息,但是……”穆路棋说得有些心虚,“通常头颅会被保存下来,挂在屋檐或家中,显示主人是勇士,而且头颅还保护房子不被邪灵接近,一代接一代的传下去。”
云空质疑,那些人头无法去祖先之地,难道不会有怨气吗?
“而且,有的族还专门喜欢猎人头,比如姆律人(Murut),即使在没战争时也一样,”穆路棋说得脸都白了,“他们盖房子要在地基埋人头,建桥也要在桥柱埋人头,让人头永远镇压在那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