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你再帮我一个忙。”
“什么?”
“帮我拿一本刀诀。”
这个帮忙,令绣姑日后深感罪孽深重,促成了自杀的决定。
绣姑跟他逃得远远的,隐姓埋名,满足于甜蜜的二人世界……满足的只有绣姑,小狸子是不会满足的,他隐居是蛰伏,只待他学成,春雷惊蛰,便要在江湖闯出万儿,扬名天下。
热情过后的绣姑,见高禄练武成痴,终于惊觉自己作的决定对父亲造成多大的伤害,日愈增加的罪恶感终于造成了她的崩溃。
那天清晨,他在恶梦中惊醒,却记得作过什么恶梦,只见到绣姑在他面前,满脸泪水,眼眶也被泪水淹没了。
高禄不知道,绣姑对他下了术,令他昏睡不醒,然后费了整晚在他头顶用特制的墨水画符,用极细的针,把墨水一点一点刺入头发下方的头皮。
他只是惊讶的望着她兀自哽咽,抽泣着说:“跟你走,还盗走爹爹秘诀,是为不孝;让爹抓到你,有违夫妻之情,是为不义。如此,我只有为父做一点事,略尽孝义。”
“绣姑,你在说什么?”他想拥她入怀,而她脚步踉跄的避开了。
“我走后,你好自为之。”
说完,绣姑两手举起高禄磨利的大刀,把脖子侧边用力靠上去。
血水如泉水般涌出,高禄想冲上前,却发现自己两腿是发软无力的。
他发狂的用手拉动身体,爬下床去,爬进绣姑的血泊,好几次在血泊中滑倒,才靠近到她身边,也依旧只能眼睁睁看着绣姑断气。
十二年后的现在,他明白了。
绣姑选择一死,是不让他知道他中了符,因为下符的人已经死了,没有人可以告诉他!
那天直到中午,他双腿的麻痹才纾解。
他从血泊中爬起,去水缸喝水,润湿干渴的口腔……费了好几天,他才想到龙壁上人提过的,他们的门派中用于对付叛徒的全生追命符。
云空的声音把他从回忆中抽回。
“且慢,”云空叫住了赤成子,“我可以看一眼吗?”
平安楼二楼有个专门替客人热酒的角落,放了个小炭炉,赤成子取来炭炉,便要用来点燃刀诀时,被云空喝止了。
“看一眼,为什么?看一眼又有何用?”
“虽然无用,如此珍奇之书,看一眼也心里满足。”云空小时候在藏书丰富的隐山寺看了无数书籍,爱书成癖,只要看见书,忍不住要摸一把的。
“好,就看一眼。”赤成子举起刀诀给他瞧。
“咦?”
“怎么?”
“这本书的名字……”
“名字怎么了?”赤成子瞄了一眼,只见封面上写的行草连成一串,仔细拆开来读,写的是“加末以太知之术”。
“这是行草吗?”
赤成子犹豫了。
这本是师父以前秘藏的书,他不应该看里面的内容的。
事实上,他也不应该烧的。
但如果带回给师父,他就有读过的嫌疑了。
龙壁上人疑心最重,他知道今天虽然完成师命,也表示他不能回去了。
犹豫了一阵,他翻开了第一页。
密密麻麻的行草,每个字他都认得,连接起来却有如外国人用生涩的口语说汉话。
“的确奇怪,”赤成子合上书本,“高禄,你看得懂吗?”
高禄不想说话,追命符解除以后,现在他的手脚断筋的创口疼痛得很,何况问他的人正是行刑之人!
“你当然看得懂,否则怎么可能练成刀法呢?”赤成子把刀诀放进炭炉,书本的一角碰到火红的煤炭,倏地化成火团。
高禄心有不甘,咬牙说:“你没赢过俺……”
“当然没赢,我赢不了你,我只完成师父的交代。”
看着绝世刀诀化为灰烬,余公子忍不住问说:“那不太可惜了吗?”
赤成子摇摇头:“落入我师兄弟手中,以后又有更多人为它而死,我拥有了它,不免也会起念去学习的。”顿了顿,他说:“毁了好。”
云空问道:“那你如何向龙壁上人交代呢?”
赤成子苦笑:“就当我背叛了师门吧。”忽然又转头向高禄道:“你还是快走吧,我的师兄弟们大约也快追来了。”
高禄光了一圈的头在微微抖动,他仍在哭泣。
他因为丧失了武功而悲哭,也因为解了追命符,不必再受折磨,而高兴得哭了。
“他们也不会放过你。”云空道。
“我明白,”赤成子说:“我的师兄弟都是使妖术的,心念不正,你也需防范。”想了想又说:“不过他们要伤人时都会事先报上名号,记着了……”
云空点头。
“他们是虚成子、连成子、半成子。”赤成子将抠心指搭在肩上:“后会有期。”便跃下茶楼,跃到街心去,很快的走了。
云空问余公子道:“高禄怎办?”
“呃……我会收留他的。”余公子说,但似乎自己也不太肯定。
“好吧,我也走了,”云空拿起竹竿:“告辞。”
“等等,”余公子叫住他,给了他一串钱:“刚才给高禄看相的酬劳。”
云空看了看手上的钱,道:“多了点。”想了一想,又说:“这样吧,我也给你几句。”
“好,好。”余公子乐道。
“你印堂饱满,福泽不浅,”云空端详了一阵后说:“明年乡试必中,然以后文运不再,无须惦念考试,不妨行商积富。”
“实不相瞒,家父正是商人。”
“如此更好,后会有期。”云空将钱收入腰囊,下楼去了。
不过他和赤成子不同。
他是由楼梯下去的。
山很高,地形很险。
但无论多险的地方,都会有人开路,有人定居,甚至传宗接代。
在这个云深雾重的山地,确实有人隐居。
也有一个莫名其妙的人,走在这条又陡又险的山道上。
那是个年轻的道士,年方二十一,刚获师父批准独自行走江湖,兴致勃勃的想完成几个酝酿已久的计划。
他手上拿着竹竿,竹竿上有两枚铜铃当当作响,还绑了条长长的白布,上书“占卜算命.奇难杂症”八字,肩上挂了个土黄色的布袋,布袋原本是一件穿旧了的僧袍,如今绘上了先天八卦。
他头上戴了顶圆圆的大草帽,草帽中间有个空洞,正好露出道冠。
他是云空。
他走上这座险峻得怕人的高山,走得两腿酸软,目的只有一个。
他听闻高山、名山常会出现一种精怪,他想瞧瞧。
他就是有这种好奇心。
这种精怪,历来名目众多,人们管它叫山鬼、山精、山神、山操、山都,还有夔、山缲、山臊、冶鸟、枭阳等异名,自古至今,从南到北皆有记载。
不过,最常叫的还是“山魈”。
云空很好奇,它们名目众多,所以是同一种精怪吗?
师父曾经告诉他,山魈其实不是精怪,而是一种叫狒狒的猿类,形貌奇特,以讹传讹,才成了山精鬼怪。
如果有异议,那他就更想要求证,看看山魈到底长什么样子。
今日正巧,在山下小镇卖卦之时,向问卦者询问这一带可有精怪异闻之类,问卦者当则说:“嘿,这座山闹山魈,远近谁不知?”
云空心喜,忍不住击掌:“太好了。”于是他就冒冒失失的上来了。
走到半山,看见有个菜园子,包围有一户人家。
“不妨去问问,”云空心想:“顺便讨个水喝。”
他小心穿过菜圃,来到了小屋门前。
正要敲门之时,听见小屋里传出老者的读书声:“臣本布衣,躬耕于南阳,苟全性命于乱世,不求贤达于诸侯……”跟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