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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章 黄粱枕

医生最近睡眠不足。那是非常的不足,因为他迷上了网络游戏。准确来说,是SNS社区游戏。也就是常说的种菜偷菜、好友买卖、抢车位……这种社交游戏最近风靡网络,成千上万的人沉迷其中,作为一个时尚达人,医生自然也是其中一员。

但他沉迷的程度好像有点过了。医生一向是个尽善尽美的人,无论做什么事都必须做到最好。

所以,定闹钟半夜爬起来偷菜,这种事他也干得出来。到最近,他甚至不定闹钟,到了该去偷菜的时候就会自动醒来,严重时甚至整夜都醒着。

因此在上班的时间总是昏昏欲睡,也就不足为奇了。

“喂!快起来,早会都结束了。”有人拿着脖子上的听诊器敲打着医生的头,一下又一下,乐此不疲。

医生艰难地从桌子上爬起来,懒懒地打了个哈欠。站在他面前的大块头,是他在大学时的好友,毕业后两人进了同一家医院。这人比他大两天,姓淳,名戈。医生戏称他为淳哥。每每在医院内大声呼喊“春哥”,都会引来超高的回头率。

“你昨天是晚班吗?怎么精神这么不好?”淳戈关心地问,“刚才开会的时候,看主任的眼神,都恨不得把你扔到手术台上直接活体解剖了!”

医生揉了揉一头乱,嘿嘿地笑起来,“那是因为他早上起来现菜被我偷了吧?”主任是一个不苟言笑的中年人,他们经常私下拿主任开玩笑。可是谁也没想到,连主任这么一本正经的人也会玩网络游戏。

“你……”淳戈无奈地摇了摇头,想说他几句,又觉得该说的话这些天来早就说过了,只得叹口气道,“你自己注意点,没觉主任最近都不排手术给你了吗?我们做医生的,需要随时保持精神集中,而不是做手术期间,还想着要去偷菜!”

淳戈的眼神透露着担忧,和医生认识足足有快十年的他,知道医生这段时间的精神状态非常的反常。

他也知道原因何在,大抵是和上个月那个意外手术有关。由于医生的失误,导致了手术途中患者大出血。

虽然病人经过抢救康复过来,也于一周前出院了,但是医生的状态始终没有恢复,甚至开始玩起以前不屑的网络游戏,这简直都不像他了!

淳戈还想多说两句劝劝好友,但是话到嘴边,还是化为了一声叹息。

医生低着头,干笑了两声。别人心里怎么想的,他很清楚。但淳戈怎会了解他的感受?没有经历过这种事情的人,没有教训他的资格。主任虽然也曾特意找过他谈话,说手术中的意外是不可避免的。但对事事要求完美的他来说,这就是一个不可回避的污点。

“她又来了……”淳戈瞥见了在外面走廊里站着的女人,无奈地摇了摇头。医生靠在座椅里抓了抓乱糟糟的头,不自觉地皱紧了眉。那个年轻的女人就是他那次手术中差点害死的病人,虽然已经出院,但是她自己也知道手术并不是很顺利,所以天天都来医院检查身体。

而他当然是负责的那一个。其实给她检查身体只是常规例事,并没有什么困难。但是每次看到她注视着自己的那种眼神,他心下就充满了自责。

她一定在责备他吧?医生也知道自己很颓废,但从念医学院到现在做实习医生,他心中的那根弦已经绷得太紧了。旁人根本无法想象他究竟承受了多大的精神压力,他就像是那根过度拉伸的弦,并没有断,却失去了韧性。他深深吐出一口气,站起来挤出了一点笑容,朝她走去。

下班的时候,医生习惯性地朝哑舍走去。其实他和老板的关系并不是很熟,只是某次不经意地推门而入,就迷上了那个地方。

他对古董一窍不通,但哑舍的老板平易近人。他还记得两年前刚毕业到医院当实习医生,压力非常大,对着老板,不知为什么把牢骚一股脑地说了出来,而老板还是一脸笑容,并没有半分不耐烦。

从那以后,哑舍就是他经常流连的地方。有时候什么话都不说,就静静地坐在店里,都会让他身心感到舒畅。

说来也奇怪,他从始至终没有买过哑舍一件东西,但是老板待他总是和和气气,换做别人,大概早把他扫地出门了。

想到这里,正好看到了哑舍那古香古色的招牌,推开沉重雕花木门的那一刻,他好像看到了街角有一抹熟悉的白色人影,但当他细看的时候,又毫无踪迹了。

是错觉吧。医生笑了笑,没在意地迈入了哑舍。

只是在他走进哑舍之后,那个白色的人影,又从街角走了出来。是个女人,她看着医生走进去的地方,一脸的复杂。

此时医生若能看到,便会现,这个人居然就是那个他一直负责的女患者。

哑舍内仍是那么的阴暗,弥散着一股迷人的沉香味。

医生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他还以为自己最爱闻的是福尔马林的味道,没想到这种沉香味也会让他的心情安定下来。

“欢迎光临。”坐在柜台的年轻老板,放下手中的书,微笑地站了起来。老板还是身穿一件黑色中山装,深红色的龙绣在了他的左襟前,长长的龙身蜿蜒盘旋在他腰间两圈,龙头正好趴在他左胸上,龇牙瞠目,表情凶恶。

看来老板这套衣服有很多件嘛!医生闲闲地想着。

“看你的精神并不太好,有什么烦心事吗?”老板脸上的笑意更深了些,细眯的丹凤眼像是看穿了医生的心事,但却并没有点破。

“唉,晚上睡不好有点烦。”医生很快就进入了牢骚模式,一屁股在柜台前的椅子上坐了下来。坐下的时候还不忘放轻动作,他记得这椅子好像是什么黄梨花木的,明朝家具,还挺贵的,不过就不知道是不是真货了。据老板所说,店里的每件东西都历史悠久,价值连城。连店里的照明都是用油灯,他在这里就没现过任何电源插口。

这都什么年代了啊?还有人活在不用电的世界?

老板沉吟了片刻反问道:“睡得不好?”

“是啊,你这里有没有什么能帮助睡眠的熏香?”医生半开玩笑地问道。他身为医生,自然不会随便吃安眠药,可睡眠不好已经影响到他的正常生活了。

医生以前睡眠质量很好的,但从上个月开始,每天晚上都会醒过来好几次,有很多次都会梦到那场生意外的手术,那个女人鲜血淋漓地躺在他刀下。

当然,他对老板没抱太大希望,只是随口问问。没想到老板很快就回答道:“熏香倒没有,不过我有一个枕头,可以帮人很快入眠。”

“真的假的?”医生不信地问道。

“有没有听说过黄粱一梦?”老板转身到了内间,但声音还不断地传出来,“唐朝的时候有个书生叫卢生,上京赶考的途中在旅店投宿,遇到了一个叫吕翁的道士。卢生向他感慨自己一生穷困潦倒。吕翁听了之后,取出一个枕头给了卢生,说:‘你晚上睡觉的时候就枕着这个枕头,保你做梦称心如意。’这时天色已晚,店家开始煮黄米饭。”

“这个我记得,”医生接下去说道:“然后卢生枕着枕头睡着了,梦里他高中进士,娶了漂亮老婆,当了节度使,打了胜仗,高升至宰相,享尽荣华富贵,最后儿孙满堂。到了八十多岁时,得了重病,眼看就要死了,突然惊醒,才知道是做了一场梦。”

“是的,那时店家煮的米饭还没熟。”老板从玉石屏风后面转了出来,手中多了一个锦盒,“这就是黄粱一梦,而这个,就是当时吕翁给卢生的枕头,又称黄粱枕。”

医生差点要大笑出声来,这只不过是个成语故事,历史上到底有没有卢生这个人都不知道呢!怎么就连他的枕头都有了?不过医生还是给足了老板面子,没有真的笑出声来。虽然觉得可疑,但当老板把锦盒放在柜台上打开时,医生还是凑过去看了一眼。

是一个瓷枕,青釉莹莹,质如碧玉,一看就知道是上好的东西。医生知道自己是外行,根本看不懂到底这枕头有什么来头,但有一点他还是知道的:“瓷枕?这东西睡觉能舒服吗?睡这个,我可能一晚上都睡不着。”

“你拿回去试试吧,这枕头就借你几天,小心保管就是了。”老板微微一笑,又道,“只是有一点,如果中途醒来,千万别马上用这枕头睡回笼觉,否则美梦变噩梦,噩梦成真。”医生虽然万般不信,不过盛情难却,又是他挑起的头,怎么好断然拒绝。只能道声谢谢,抱起锦盒准备离去。走到门口的时候,他突然想起一事问道:“对了,在黄粱一梦里,卢生最后的结局是什么?”

老板扬起了头,一双凤眼微微眯了起来,高深莫测地说道:“经此黄粱一梦,卢生大彻大悟,再也没有进京赶考,入深山修道去了。”

医生手一抖,差点把手中的锦盒摔在地上。

回到家,先和摇头摆尾迎接他的阿帕契玩了一会儿,随便吃了点晚饭,翻了一会儿医学案例之后,医生又忍不住打开电脑玩起了游戏。

顺利地在主任的菜地里偷到八根胡萝卜,医生得意地笑了。主任的头像是一个可爱的小正太,医生觉得这应该是主任家五岁的小儿子。他是用搜索功能找到主任的,连续申请加了五天,最后才通过。

正在他刚想走开时,网页提醒他有新的系统消息。医生打开一看,现是好友申请,对方的头像居然是一本正经的一寸证件照,居然是淳戈。

“没想到你小子也开始玩了!”医生暗笑着通过验证,现对方账号是新注册的,等级少得可怜,菜地里都没菜可偷。医生坏坏地笑了笑,打开好友买卖的选项,把淳戈低价买入。这种游戏,还是互相认识的人玩起来才好玩。他又翻了一圈自己的菜地,估计了一下萝卜玉米番茄草莓等等的成熟时间,现今晚没有菜熟。

唉,希望他今天可以一夜无梦睡到天亮。洗过澡,走到床前,突然想起老板借给他的那个瓷枕。

试试应该没有什么吧?医生打开锦盒,把瓷枕小心翼翼地捧出来放在床上,犹豫了片刻才躺了上去。

有点冰凉,还很硬。但是由于瓷枕表面的凹槽非常切合人体的颈部曲线,医生意外地觉得很舒服。

不久便沉沉睡去。

医生睁开双眼,现墙上的挂钟显示才半夜十一点。他只不过才睡了两个多小时。但睡眠质量明显改善了,爬起来时头一点都不疼。看来这个瓷枕还真有点效果。

趴在床下睡觉的阿帕契抬起头看了眼主人,摇摇头换了个姿势继续睡。医生摸了摸有点饿的肚子,走到厨房拿昨晚没吃完的汉堡。当他打开冰箱的时候,不禁呆住了。

在冰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放着一摞胡萝卜,上面还带着潮乎乎的泥土,水嫩嫩的,新鲜得快滴出水来。

不多不少,正好是八根。医生愣了一下,刷地一下关上了冰箱门——应该……应该是错觉吧?他惊恐地想,他不记得晚上回来的时候买过胡萝卜啊!

他这个很讨厌吃胡萝卜的人是不可能自己买胡萝卜回来的!医生深吸一口气,再次打开冰箱,那八根胡萝卜还好好地摆在那里。

这是怎么回事?他家的冰箱会自己生产蔬菜?医生抖了一下,赶紧把这个念头从脑袋里赶走。

也许是他忘记了?医生拒绝自己胡思乱想,他把胡萝卜从冰箱里拿出来,下楼放到邻居家院子里,那里有个笼子养了几只小兔子。当他走回屋时,却现屋内好像有人。

“谁?”医生把搁在门边的长杆雨伞拿了起来。

“主人,我给你带夜宵来了。”淳戈穿着围裙,笑容满面地从厨房端着盘子走出来。他一个虎背熊腰的壮汉,穿着不知道哪来的围裙,粉红色的围裙带着华丽的荷叶边,胸口上还有一只硕大的喜羊羊,一点都不合身!刚毅的脸上挂着不合时宜的慈母笑容,让医生浑身鸡皮疙瘩都集体跳起了舞。

“你……你叫我什么?”医生一时不知道是该放下手中的雨伞,还是要握得更紧些,或者该直接往淳戈头上敲下去?

“主人啊!你不是买了我吗?我给你做了晚饭,快吃吃看。”淳戈把医生手中的雨伞抽了出来,领他到饭桌前,按着他的双肩,不容拒绝地把他按到座椅上,讨好地看着他。医生呆若木鸡地看着一桌超级丰盛的晚餐,闻着诱人的饭菜香味,却完全没有胃口。这是开玩笑吗?但是他从淳戈的脸上并没有看到任何可疑的表情。

这么说,这是玩真的?医生只觉得喉咙干,手脚冰凉——好恐怖啊!

“主人不满意吗?嗯……那我讨好主人吧,要做什么好呢?做SPA?捶背?揉脚?剪指甲?”淳戈为难地歪着头想着,嘟起嘴,露出可爱小女仆的专属表情。

游戏里确实有这个选项,奴隶可以讨好主人……STOP!他在想什么呢?医生打了个冷战,因为淳戈已经决定要帮他做个SPA啦!晕厥了!他可不可以换个货真价实的女仆?医生拼命地挣扎着,而淳戈就像是不达目标决不罢休一样,医生的体格根本就不是他的对手,而阿帕契一点都不帮主人的忙,反而在旁边兴致勃勃地看着,不时叫唤两声,也不知道是为主人加油,还是为淳戈助威。

两人正在纠缠,淳戈突然停下来,站直身体,脱下身上的围裙。医生反射性地退后了好几步,防备地看着他,几乎是惨叫地问:“你想干什么?”

淳戈遗憾地说道:“真可惜,我已经被人买走了,要赶紧去新主人家里了。”说完竟连一秒也不停留,转身就走。医生满脸黑线,听到门关上的声音,他赶紧冲过去把门反锁,又冲回卧室,把电脑打开。

上网,打开网页,输入网址。果然,他名下的奴隶一个都没有了,淳戈刚刚被主任买走。汗啊,难道淳戈这么晚了还要去主任家吗?对此医生无法想象,但也大大地松了口气。他也同时想到,若他买来其他人,难道他们也会真的到他家来服侍自己?偷到灵芝人参,同样也会出现在冰箱里?

医生无法拒绝这样的诱惑,在电脑前坐了下来。

果然如他所料,在游戏中他买来的奴隶,都会在十分钟之内来到他家,不管认不认识。所有在游戏里偷的菜,都会立刻出现在自己的冰箱里,从白菜到人参。凡是他抢车位时买来的汽车,都会在不久之后停在他家楼下,从奥拓到法拉利!

医生圆满了。他玩这个游戏,就是想体验这种感觉。

跳出现实社会,完全离开手术和病人,只有他自己。医生又加了很多好友,玩得甘之如饴,直到门铃再次响起。

他打开门,那个女患者突然出现在门前,笑容灿烂。

医生猛地睁开眼,现自己仍躺在床上。透过窗帘隐约可以看到外面天已经蒙蒙亮了。原来自己果然在做梦。看来这个瓷枕还真是能做美梦。

除了最后的那个画面吓人了些……不过已经比前些天的噩梦好多了,在那些噩梦中,那位女患者并不是好好地站在那里,而是被开膛破肚,满地流着鲜血……

医生抖了一下,禁止让自己再继续想下去。他抬头看看时间,才凌晨四点,索性翻了个身,继续沉沉睡去。

全然忘记了老板的忠告。

不久,闹钟刺耳地响起,医生颓废地坐起身。阿帕契跳上床来,迫不及待地来回转着圈。医生第一件事是冲进厨房打开冰箱,看到没有胡萝卜没有草莓没有番茄土豆小黄瓜没有任何可疑的蔬菜水果之后,才松了口气。

看来果然是做梦。

带着阿帕契晨跑了一圈,回来简单地洗漱吃饭后,医生一边打领带一边下楼,楼道口两位邻居大妈正在为一件鸡毛蒜皮的小事吵架,二话不说就拉住医生让他评理。

耐着性子听完,两边都劝了劝,觉他根本说什么都没用,连忙找个借口溜掉了。刚走出小区,突然狂风骤起,豆大的雨滴毫无预警地打了下来。医生一边念叨着倒霉,一路小跑到了医院。但是身上已经湿了大半。

早会后,医生分到了手术安排,意外地现自己被安排为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手术的助手,也就是俗称的心脏搭桥手术,这个手术淳戈准备了很久,也期待了很久。可就在这么重要的时刻,淳戈竟请了假,没有出现在会议室。

而且奇怪的是,那个天天准时来医院的女患者,今天也没有来。医生并没有多想,他突然接手这个很重要的手术,需要立刻准备,主任给他的时间并不多。

其实医生很想婉拒,但是主任的语气不容他拒绝。医生当年在医学院成绩第一,这个手术的流程也很清楚。只是他害怕在手术中又出现意外,所以整整一个上午都泡在医院的图书馆里,一边查资料一边模拟手术步骤。

手术安排在下午一点。医生准备充分地站上了手术台,主刀的是主任,他是第一助手。

医生握着手术刀时,手还有些颤抖。但当手术开始的时候,他觉重新站在这里时,并没有想象中的困难。

全身麻醉、低温、体外循环、心脏停止跳动、取血管、搭桥……手术进行得非常顺利,应该说,在手术差不多都完成之后,人工心肺停止运转,转为体内循环之前,都很顺利。但在最后缝合的时候,突然间病人的心脏喷出大量的血液,喷得措手不及的他满脸都是。温热的血液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去,医生惊慌失措中,听到心电监护仪上的心电图变成一条直线的警报声。

“啪!”本来躺在手术台上的患者,居然动了一下,然后摇摇晃晃地坐了起来。医生惊愕地抬起头,现这个患者居然就是那个他之前手术出意外的女人!

她惨白的脸上布满了怨恨,而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她的胸腔还是打开着的,几乎可以清晰地看见那已经停止跳动的心脏,不断地向外涌出鲜血。

“是你!是你害死了我!”年轻的女人咬牙切齿地朝他怒吼着,随手扯断了身上的各种输液管,跳下手术台朝他一步步走来。

“不是!不是!我不是故意的!”医生几乎反射性地往后退了好几步,全身的肌肉紧绷,但是他的身后没有多少退步的空间,没几步就碰到了墙壁。他此时根本就没有余力去思考,忽略了其实他在手术中失误是真,但这个女患者根本就没死的事情。

女人的脸慢慢地逼近,似笑非笑,看上去鬼气森森的,配上那敞开的胸腔,有着说不出的恐怖。

一步,两步,三步……医生甚至都可以闻得到她身上散出来的血腥味。

完了!这下死定了!医生闭紧了双眼,绝望地想。

“呼!呼!”医生从噩梦中惊醒,现阿帕契正压在他身上,用舌头帮他洗脸。梦中血液的触感那么真实,难道是阿帕契的口水?医生大口喘着气,看着从窗帘缝中射入屋内的缕缕阳光,有种分不清楚真实还是梦境的迷惑。

梦中的那种无助感,仍然萦绕在他心头,让他怀着茫然的恐惧。犹如溺水的人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黑暗吞噬一般,想喊都喊不出来。大滴大滴的汗水从额际流淌了下来,医生一手想搂着阿帕契让它不要乱动,可是手心却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

是那个瓷枕。

碧玉般的釉质在阳光下泛着诡异的光芒,从手心里透过来刺骨的冰冷,让医生心中的寒意不断涌上来。

为何他会做这种梦?和上次手术的意外几乎相差无几,虽然那位患者的大出血制止住了,但若梦中的那个手术真的生,因为是心脏手术,患者的生命便会相当的危险。可是为什么会突然间大出血呢?

医生痛苦地抱着头,思考了很久,直到阿帕契忍不住上蹦下跳的时候,他才反应过来,自己竟然为一个梦境而困扰,忍不住掐了掐自己的脸,确实非常的疼。

这次,他应该真正的醒过来了吧?

医生不禁回头看了看枕了一夜的瓷枕,虽然自己睡得很香,但是这一晚上做梦做得非常的累。所有场景清晰得历历在目,根本不像普通的梦境,倒像是真的生过一样。

他匆匆洗漱了一下,阿帕契已经蹲在门前摇尾巴,自觉地咬着狗绳,等医生带它去晨跑,医生正要开门,突然想起梦里自己的一举一动,手便生生定住了。

看了眼幽怨的阿帕契,虽然感到抱歉,但他还是决定取消晨跑。吃过早饭,准备出门,医生鬼使神差地把门后的雨伞拿在手里——虽然今天天气预报上并没有说有雨。

他下了楼,楼道口那里两位邻居大妈正在争吵,场面和缘由都似曾相识,让他瞬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恐慌得让他连招呼都没打,低着头就避了过去。

只是巧合,医生心神不宁地想着。然而走到小区门口时,狂风骤起,雨滴像梦境中所预示般如约而至,医生撑起了雨伞向医院走去。

巧合!一切都是巧合!医生咬着牙说服自己。

路上的街景和平日里一样,撑着伞走着,医生渐渐觉得自己有些过于敏感了。邻居的两个大妈向来是互相看不顺眼,而现在是夏天,时不时阵雨也是平常事。

医生深吸了一口新鲜而又潮湿的空气,心情舒畅了些。

医院的早会照常那么无聊,医生特意在会议室内环视了一下,现淳戈居然真的没有来。每天准时站在走廊里等他检查的女患者,同样也没有出现。

一切都犹如梦境般重演。这两样都是不能算巧合的事情,让医生心下不禁有些惶然。

“淳戈今天请假,他负责的手术今天你来接手。”主任在医生的身边停下,递给他一个厚厚的病例。

医生吓了一跳,在主任疑惑的目光中接过病例,他的手甚至都在颤抖。他呆看了病例好久,才鼓起勇气翻开——冠状动脉旁路移植手术!

噩梦重演!一阵恶寒顺着他的脊梁爬了上来,医生浑身无力。想起老板最后叮嘱的话——“只是有一点,如果你醒过来之后,千万别马上再用这枕头睡回笼觉,否则美梦变噩梦,噩梦成真。”

医生硬生生地打了一个冷战。

“啪!”他用双手狠狠地拍了一下脸颊。

他不会认输,现在是真正的现实!医生仔细查看了患者的病例,昨夜在梦境中他还记得具体是哪个地方大出血,但在检查中却看不出来有什么状况。他反复地思考各种可能性,但都毫无进展。

下午的手术按照原计划进行,医生站在第一助手的位置,所有画面与人物,都和昨夜梦境中的场面惊人一致。像录播的电影,一帧一帧在眼前重新播放。

手术一开始同样非常顺利,加上昨夜的梦境,医生算是重复地做了一遍。只是这次在停止人工心肺转为体内循环之前,医生阻止了主任,坚持要再仔细检查一遍。

站在他对面的主任皱了皱眉,这虽然是个很难的手术,但是一切都很正常。医生几乎屏住了呼吸,一瞬不瞬地看着主任。他知道自己只是个实习医生,而在手术台上,只有主刀医生才是真正说了算的。

主任依旧觉得没有问题,既然医生不愿意缝合,那他决定自己来,“停止人工心肺,转为体内循环。”

手术室内的其他人都同情地看着呆愣的医生,他们都知道医生上次手术失误,自然以为这次他的坚持只是对手术意外的执念而已。医生不知道该如何阻止这一切的生,事情继续按他的梦境展,只不过这次缝合的人换成了主任。

针线穿过心脏瓣膜的那一刻,医生梦境中的那一幕出现了——患者的心脏突然喷出大量的血液!喷得措手不及的主任满脸都是!心电监护仪出尖锐的警报!医生反应速度极快,他清晰记得梦中出血点在哪里,在血液刚刚喷出来之时,他一个箭步上前,就用止血钳夹住了那根动脉!

手术室里一片混乱。

“转为体外循环!”主任的汗从额头上流水般淌下,旁边的护士不断地替他擦着。人工管道及时从患者体内引出静脉血,通过连接的人工心肺机,进行体外氧合,再输回患者体内。

医生抬头看了眼旁边的心电监护仪,病人心脏跳动转为一条直线,刺耳的声音与梦境重叠……一切,都和梦境中的,一模一样……

哑舍的门被人推开,老板放下手中的书,略带讶异地看着进来的人,“怎么这么晚还来?”医生掩不住满脸的疲态,小心翼翼地把手中的锦盒放到柜台上,“手术比原计划延长了两个小时,我走出医院的时候,天已经黑了。”

“手术还顺利吗?”老板微笑地问道。

医生点了点头,重重地坐了下来,浑身无力地瘫软在椅子里。“本来就是不简单的手术,我临时接手,手术中又现患者的心脏瓣膜先天性功能障碍……唉,算了,说这些你也听不懂,反正……最后手术很成功!”

“那就好。”老板像是早就知道了这个结果,脸上的笑容分毫未变。医生打开面前的锦盒,静静地看着绸布上躺着的瓷枕,沉默了半晌才说道:“这瓷枕还给你吧。”

“怎么?还是睡不着吗?”老板挑了挑眉。

“不,真的很感谢它,它让我做的美梦很真实。”噩梦同样很真实,医生的下半句却没有勇气说出口。他是个医生,根本不会信这些怪力乱神的事情,但是这个瓷枕让他做的噩梦,和今天生的事情,让他感到害怕。就像诅咒一样,手术之后他反复地想,若没有贪恋美梦,那噩梦中的梦境还会在现实中生吗?

他并不想知道这个答案。梦境就是梦境,现实就是现实,他不想在每天睡觉的时候还要努力分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或者说,他其实一直沉浸在一个月前的那场噩梦中,久久不能自拔。

今天手术之后,不苟言笑的主任破天荒地赞许了他,让他真的从噩梦中醒了过来。一次手术的失败,并不等于以后所有手术的失败。尤其他还没有造成无法挽回的错误。这和他以前在学校念书没有什么两样,他以前也并没有因为一次考试的失败而放弃了学习。

医生暗暗握紧双拳,觉得这一个月的自己真是混蛋。

应该勇于承认自己的错误,才能更好地前行。

老板并没有多问,伸手握住了医生放在柜台上的拳头,安慰地笑道:“在平坦的大路上,人虽然可以顺利地走过去,但只有在泥泞的土地上才能留下脚印。”

老板的手很凉,“噩梦虽会成真,却未必不可改变。”他意味深长地说道。医生抬起头,看着老板眼中那深邃的黑,觉得他的笑容里像是看透了自己的想法。

这时,哑舍的雕花门被人从外推开,走进一个身穿白裙的年轻女人。她的目光落在医生和老板交叠的双手上,不禁一愣。医生见了她,立刻从椅子上跳了起来,这个脸色苍白的女人,正是他上次手术意外差点救不回来的女患者。

女人看到医生,苍白的脸上划过一抹红润,看来已经康复了许多,声音也是温温柔柔的:“你好,今天我下午去了医院,听说你有手术,所以无论如何都想和你谈谈。”

医生尴尬地低着头,虽然迟疑,但仍坚定地道着歉:“对不起。其实我早就应该很正式地向你道歉,只不过自己一直无法面对。”店内烛光一阵忽明忽暗,映得女人脸上的表情阴晴不定。老板仍站在柜台内,淡淡地笑着。

“扑哧!”女人看了看医生,又看了看老板,最后实在忍不住轻笑出声,“什么嘛!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像医生这么优秀的男人,怎么可能没女朋友?原来……怪不得……怪不得每天晚上都往这家店跑……医生,再见啦!以后我不会再来打扰你了,我的身体其实早就痊愈了!”

女人摇着头说完,自顾自地走了出去,留下店内面面相觑的两人。

“她……她是什么意思?”医生一头雾水。

“她很漂亮啊,也对你有好感,所以才天天去找你做身体检查,你都没有察觉吗?”老板一语道破困扰医生许久的问题,然后又若无其事地重新坐下来,拿起书看着。

“不……我对她只有躺在手术台上,开膛破肚之后的印象……”医生想了想,认真地说道。

老板抬了抬眼皮,古怪地笑道,也不知道在说谁:“唉,真可怜。”

“喂!你说谁可怜啊?对了,她走之前说的最后那句话是什么意思啊?”医生一看到老板的那种笑容,就浑身不舒服,感觉像是被人算计了一样。

老板依然悠哉地喝着茶看着书,医生自己闹得没趣,便气呼呼地走掉了。听着远去的脚步声,老板微笑地放下了书,从锦盒里把瓷枕取了出来,拿出鹿皮布精心擦拭。

“黄粱,看来这次也很成功,不光救了一个人的命,还把那个家伙给点醒了。今后他肯定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医生,救人无数。”老板自言自语地说着。那瓷枕像是能听懂他的话般,碧玉般的表面越显光亮润泽。

哑舍的门又一次被推开。

“欢迎光临。”老板抬起头,扬起招牌的笑容,声音散落在这昏暗的小店。

门边,烛火依旧幽幽跳动,似是在问:

这一位客人,将会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