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月的北京,天气炽热无比。刚一走出机舱,柏玉京便觉得一股蒸腾的热浪席卷而来,暴露在阳光下的皮肤顿时就像要被晒裂一样隐隐作痛。他稍稍皱了一下眉头,便快步走下舷梯。
一出首都机场的出口,柏玉京便看见杨永贤和司机小胡正在向自己的方向张望着。杨永贤的和众资本已经成功并购了连众,他也把总部从春城搬到了北京。
此时,杨永贤也看到了柏玉京,一边向他挥手,一边招呼道:“玉京!”
柏玉京快步走到杨永贤身旁,笑着说:“告诉你不用接,我打个车挺方便的。”
杨永贤上上下下打量了一番柏玉京,不以为然地说:“常言说,道法自然。我刚好在北京,如果明知你来而不接,这分明不就是有悖于正道吗?”
柏玉京笑笑说:“你无论做什么都师出有名。”
“北京欢迎你。”杨永贤也笑了,他一手接过柏玉京的行李,然后拍了一下柏玉京的肩膀说,“走吧。”
“我来吧,汪总。”小胡见状,急忙从杨永贤手里接过行李,用一种不急不缓的步伐在前面带路。说话间,三人已出了大厅,向停车场的方向走去。
柏玉京和杨永贤都坐进了一辆黑色“奥迪Q7”的后排座位。小胡把行李小心翼翼地放进后备箱,然后平稳地把车驶出了停车场。
“给你订的长城饭店。”杨永贤歉意地看了一眼柏玉京说,“我一会儿还有个会就不能陪你了,刚刚并购了连众,这一段时间我是事无巨细,事必躬亲啊。”
“我知道。”柏玉京掏出一盒烟,递给杨永贤一支,一边点烟一边说,“你有事先忙,不用管我。”
杨永贤继续说:“晚上我已经安排好了,咱们一定要一醉方休痛痛快快地喝一顿。”
“虽然酒量不敌你,但也只好舍命陪君子了。”柏玉京悠然一笑,看了看表说,“我和黄长生约好了9点半见面。”
杨永贤也看了看表,随即对小胡说:“先去南溟集团总部,然后你送我到公司,再回去接柏先生去酒店。”
“小胡帮我把行李放到酒店就行了,不用过来接我。”柏玉京摆了摆手说,“还不知道要谈多久呢。”
杨永贤想了想说:“也好,那就让小胡晚上直接去酒店接你。”
柏玉京点了点头,轻描淡写地说了一句:“无论我和黄长生谈得结果怎样,我跟你说的那件事,你都要预先有个准备。”
“放心吧,我心里有数。”杨永贤若有所思地吸了一口烟,轻轻地吐了出去。
汽车行驶了30分钟,来到了南溟集团总部的所在地——南溟大厦。南溟大厦坐落在一处虽不算十分繁华却极为宽阔的街道旁。大厦门前的广场上不时有步履匆匆的行人穿行而过,几个穿戴整齐,身着制服的保安员在来来回回地逡巡着。
小胡选了一处离大门最近的地方停下车。柏玉京同他们道别之后,便举步进了大厦。
他在一楼大厅的平面索引图上看了看总裁办公室的位置,便乘电梯直接上了8楼。
黄长生的办公室很宽敞。整个200多平方米的空间,被分割成了里外两间。外面是秘书办公的地方,里面是黄长生的日常办公所在。
秘书见有个陌生人进来,便停下手里的工作,站起身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是柏先生吗?”
柏玉京点头答道:“是我。”
秘书急忙走过来,微笑着说:“黄总正在等您,请跟我来。”
柏玉京跟在秘书的身后,走向里间黄长生的办公室。秘书轻轻地敲了敲门,里面传出黄长生那威严中透着平和的声音:“请进。”
秘书推开门,恭敬地说:“黄总,柏先生来了。”
“快请进!”黄长生急忙从座位上站起身迎了出来。
“柏先生,快请!”黄长生一边和柏玉京热烈地握手,一边热情地把他让进了屋内。那情景宛如几十年未见的老友重逢一样分外喜悦。
柏玉京也面带笑容,在沙发上坐了下来。他简单打量了一下四周,里间虽然比外间大出了几乎三倍,但布置得却十分简朴。墙的西北角摆一面硕大的书架,里面陈列着厚重的‘四库全书’。靠近班台南面的墙上挂着一幅装裱好的横幅,上面龙飞凤舞,气势如虹地写着四个大字“挟山超海”。地上和窗台上摆放着鲜花盆景,让室内的氛围愈发显得的和谐融洽。
秘书端上茶水,黄长生低声叮嘱道:“无论什么人来找我,一律不见。”秘书会意地答应了一声,退身而出。
黄长生在柏玉京侧面的沙发上坐下,歉意地说:“本来应该我去春城拜会您,可临时接到通知,今天晚上要出差去长沙,这一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所以,真不好意思柏先生,让您大老远的跑一趟。”
柏玉京淡淡地笑了笑,说道:“黄总太客气了,应该我来拜会您才对。”
两人又略微寒暄了一会儿,黄长生随意地说:“柏先生这些年来一直在外资公司和内资企业做高管,我在美国时
也考察过一些当地的企业,人家的管理经验和方法的确先进,非常值得咱们的企业去学习。可是,不怕您见笑,这到底应该怎么跟人家学,我是到现在都还没能理出个头绪来。听沈思说,柏先生博学多识,我想请柏先生帮我再理一理。”
柏玉京心里非常清楚,黄长生这看似不经意的一席话,早已在不动声色之间发招了。这是要称称自己的斤两究竟如何。看来这次特殊的“面试”程序已经悄然启动了。
“黄总谦虚了。”柏玉京字斟句酌地说,“其实,我们这个民族有一种爱走极端的性格。要不什么都信,信天、信地、信鬼、信神、信菩萨、信佛祖、信上帝、信别人,就是不信自己;再不就是什么都不信,不信天、不信地、不信鬼、不信神,也不信别人,只相信自己,相信自己有‘神功护体’,洋人的枪炮根本奈何不了咱们。如此一来,就使得我们的企业面临两种风险:一是好不容易学来的管理方法却根本套用不上自己的企业;二是全盘照搬外资企业的管理办法,到头来才发现根本就是水土不服。我认为,在这方面,日本和韩国的企业做得比较不错。日本的企业既学美国又学中国的《孙子兵法》,但是不管学谁,它都是以自己为主。韩国的企业既学美国又学日本,可到最后既不是美国的也不是日本的,而是独属于他自己的。”
柏玉京停顿了一下,继续说:“这其实与我们传统的思维方式不无关系。从小我们就被教育要多学习别人的优点,要多看别人的长处,以期望自己可以成为别人,或者试图少走弯路。可即使就算你学习了别人的优点,也不可能成为别人。更何况,有的路如果不走又怎么知道是弯路呢?”
黄长生闻言哈哈一笑说:“这个道理有点像武侠小说,就算令狐冲学会了独孤九剑,但他永远也无法成为独孤求败。”
柏玉京淡淡一笑:“令狐冲只要做自己就很好了,为什么偏偏要做独孤求败呢?当然,也没有人能否定,令狐冲的成就就在独孤求败之下吧。”
黄长生略一沉吟,随即又问道:“柏先生以为,哪些是可以学,哪些又必须是靠自己悟到,证到的呢?”
柏玉京回答:“技巧层面的东西可以学,而智慧却无法学习别人的。”
黄长生沉吟了片刻说:“柏先生的意思是集大成者,必以我为主兼收而并蓄?”
“看来黄总的心中早就有了答案。”柏玉京微笑道,“学习绝对不是单纯的模仿,更不是原有固定知识的累积。学习是一种过程,一种永不停止的创造过程。”
黄长生不置可否地笑了笑,随即问道:“您刚才说我们这个民族爱走极端,可中国的传统文化不一向主张中庸之道吗?这又怎么解释呢?”
“正是因为我们不够中庸,才更希望中庸的缘故。”柏玉京说,“从‘焚书坑儒’到 ‘独尊儒术’,从‘洋务运动’到‘扶清灭洋’,从‘大跃进’的超英赶美,再到‘文革’的‘全国山河一片红’……您想想,古往今来,我们因为极端而丧失机会的事还少吗?中国的企业为什么发展不起来,有一段时间大家都说是体制的问题。可体制好了,企业还是不行,于是,就从一个极端走到另一个极端,说中国企业缺少像比尔盖茨那样的企业领袖。制度完善了,企业领袖也具备了,却为什么还是竞争不过外国公司呢?这时,又有人说是中国缺少职业经理人,中国的企业没有实力……您说,我们做事不极端吗?没有好的机制不行,有好的机制没有好的企业领袖,好的职业经理人也不行。道理就是这么简单,缺乏了哪一条都不行,单独有哪一条也不行。原本多数正确的事情也由于极端而变得不正确了。运用之妙,存乎一心。我以为,只要能够正确地理解并灵活地运用中庸之道,仍不失为一种系统解决问题的好办法。”
黄长生又是一笑说:“可现在中庸留给人们的印象就是贬义词。如果谁一不小心提到中庸,立刻就会被斥之为折中主义。”
柏玉京说:“这本身又是一种极端的表现。就像前一段时间有人展开了 ‘中医好,还是西医好?’的对比,甚至还有人大肆宣扬要取缔中医。为什么一提到中医就必须要忽略西医,为什么一提到西医就偏偏要否定中医呢?要说到主义,这个问题提出的本身就是极端主义,中医和西医并不对立,或者说至少没对立到有我就不能有你的程度。围绕着这样一个问题讨论来讨论去又有什么实际意义呢?还有些人,一谈到改革开放,就否定原来的计划经济。其实大可不必这样,什么样的历史时期做什么样的事。我以为,不空谈主义,不极端做事。因为,往大了说误国,往小了说误事。”
听了柏玉京的话,黄长生似乎陷入了深深的思索之中。柏玉京则端起茶杯,悠闲地喝着茶。过了半晌,黄长生诚恳地叹道:“听了柏先生的一席话,真是受益匪浅。我还有一事不明,还望赐教。”
“黄总言重了,还是叫我玉京吧。”柏玉京微微向前探了探身体。他知道,下面才是黄长生最关心的问题。
“是这样玉京,让沈思做饮品公司的总经理我能接受。尊重你个人的意愿,在幕后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