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中飘起了雪花,挂着灯笼的路灯也都亮了起来。不知什么地方偶然传来几声清脆的爆竹声,提醒人们此时正值佳节之中。
周立目光呆滞,神情恍惚地走在路上,他不知道自己究竟要走向何方。冰冷刺骨寒风吹过,空中的雪花被刮得四散飞舞,而周立却似浑然不觉一般,漫无目地的向前走着。
他能回家吗?不能。全部的家当都被他投在了公司里,而现在却变成了一堆无人问津的货物,他还有什么尊严去面对曾经苦口婆心劝说自己放弃创业的妻子呢?
去找沈思谈谈吗?不能。当初是自己选择了离开,选择投入了原本作为竞争对手的CK阵营,现在又有什么脸面重新站在沈思的面前呢?
他还能去哪里……
周立一边走一边想着,不知不觉之间走到一家小烧烤店的门前。门口的炉子上烟雾升腾,肉味飘香。
“大哥,里面坐,尝尝刚烤好的肉串,要多香有多香。”见周立在门前停下脚步,正在烤肉串的小伙子急忙迎上前来,热情地向他招徕生意。
周立来到烤炉前,停下脚步问道:“多少钱一串?”
小伙子回答:“1块钱一串,纯正的内蒙古肥羊。”
周立说:“给我先来10串,再来一瓶半斤装的二锅头?”
“好嘞!”小伙子答应一声,就把周立往屋里让,“您屋里请。”
周立摇了摇头,指了一下炉子说:“我就在这吃,把酒给我拿过来。”
小伙子莫名其妙地望着他怔了一下,随即笑着说:“好嘞,来……您站在这先暖和暖和。”
小伙子一边说一边把周立让到烤炉旁,随手指了一下炉子左边的肉串说:“这些都是烤好的,您自己拿着吃吧,我去给拿酒。”
……
周立没吃几个肉串,却把那半斤二锅头喝得一滴不剩。爆竹声越来越响,像开锅的粥一样沸腾起来。周立恍恍惚惚,脚步踉跄地走到了北湖公园。这里人山人海,正在举办着灯会。
他迷迷糊糊地在人群中踯躅而行,每一个和他擦肩而过的人,脸上似乎都带着发自心底的笑意。可在周立的眼中,这笑意竟是如此的面目可憎,那些笑意中仿佛充满了对他的鄙夷与轻蔑。
欢天喜地的锣鼓声,似乎也变成了对他的嘲弄与讥讽。周立捂上耳朵,跌跌撞撞,狼狈不堪地分开人群,向远离喧嚣,远离一切声音的方向奔去。他想离这个世界远一点,离这个让人憎恶的人间远一点。
不知不觉,他孤零零地一个人走到了已经结了冰的冰面上。他不知道自己将走向何方,只是想避开所有有人的地方,离那些名利、那些是非越远越好,越远越好……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一个声音在他的心底始终回荡着:为什么?这到底是为什么?难道想活出一个人样来错了吗?自己的事自己做主也错了吗……
他渐渐地走到了湖中心,“咯吱”一声脚下的冰面竟然裂开了一道缝隙……慢慢地越裂越大……
周立毫无察觉,继续向前走着:“人的世界为什么会这么复杂?为什么会有这么多的变数?为什么世界这么大,却没有我一个人的容人之处……”
他的头脑里还在想着这些远没有答案的问题,陡然之间,“喀嚓”一声传来,他脚下的冰面突然间全部断裂了,只是一刹那,周立便跌入了冰冷刺骨的湖水之中。
他的酒顿时醒了一半,他挣扎着用手扒着冰面的边缘想趴出水面,可谁知他的手扒到哪里,哪里冰就破碎一片,让他丝毫借不上一丝力气……
挣扎了一会儿,周立彻底绝望了。全身上下早已被水浸透了,他已经失去了所有的支撑,血液似乎也随着体温的下降渐渐凝固了……他的身体越来越重,慢慢向湖底沉去……他的心脏似乎也渐渐停止了跳动。
他张大了嘴,用尽全力喊了几声,可嘴里马上就被灌进了冰冷的湖水,他的舌头和意识已经麻木了,再也无法发出任何声音,无法记起任何事情。一种前所未有的疲惫和恐惧交织在一起,他忽然觉得自己实在很可怜又很可悲,曾经追求的那些不过都是一些虚无缥缈的过眼云烟,而真正重要的是什么他自己也不知道。
他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身上被贴上了一枚枚的标签,上面写着各式各样数字,有的写着几十万、几百万,有的写着几千万,有的写着几个亿……
他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人们的价值就被从这些标签上的数字体现出来,而自己呢?自己标签是一个什么样数字?原来是一个极其渺小而又微不足道的数字。这个数字可以渺小到任何人都足以无视他的存在,无视他的尊严。而他所做的这一切,不过是为了要变大那个标签上面的数字而已……要让别人不能忽视他的存在,让自己有尊严。
这难道也错了吗……
他又苦苦挣扎着想要重新游出水面,可试了几次都没有找到湖面上那个最初破碎的洞口。他的头碰到的是坚硬的冰面,他的四周是死一般的黑暗,他终于意识到:自己就要死了。
周立筋疲力尽再也使不出一丝力气了,他的身体再次慢慢沉了下去……
蓦地,他觉得四周仿佛又渐渐亮了起来,倏忽之间竟然一片光明,可他实在没有力气再动弹一下了。他感觉一切的痛苦、恐惧、悲哀、烦恼,顷刻间便荡然无存了,冰冷的躯体也渐渐暖和起来,慢慢地向全身扩散……
这种解脱般的感觉他从未有过,他的嘴角不经意地露出了一丝笑意。这一刻,他真的想通了。今天的决定,或许是他一生中所做的唯一一件正确的事。他释然了……他觉得自己没有去害人,这或许正是人性的本来。
可为什么本来如此,本该如此的事情,竟然会有人想不通呢?
就在这一刻,周立想通了……
他的身体慢慢沉到了湖底,那丝笑容僵在了脸上……
就在这时,周立仿佛听到“扑通”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东西落入水中。
时间不长,他就觉得自己整个身体被另一个力量向上牵引着——牵引着他渐渐从河底浮上水面,四周再次亮了起来。
他鼓足了最后一点力气,挣扎着想抓住这一丝来之不易的光明。他也的确觉得自己的手已抓住了什么,便死死地再也不放开,生怕再次被恐怖的黑暗吞噬……
他突然听到一个极其熟悉声音,在耳旁说:“老周,对不住了。”
紧接着,他的头就被重击了一下。
一阵眩晕,让他情不自禁地松开手,就在他闭上眼睛的时候,痛苦、恐惧、悲哀、悔恨,一切都荡然无存,消失得无影无踪。
……
墙上的这幅“八骏图”画得甚为传神。八匹马或奔腾跳跃,或四蹄生烟,或回首长嘶,或腾空而起,虽是一幅临摹大师的膺品,却也笔墨酣畅,形神俱足。
冷文彬早已无心赏画,只是满怀心事地在包房里来来回回地踱着步子。周立的拒绝完全出乎他的意料,可他却始终坚信,事在人为,只要你想就没有办不到的事情。经过几天的思索,他又有了一个全新的计划。
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房门轻轻响了两声,一位身着绿衫的年轻女子推开门,对冷文彬说:“先生,您等的客人到了。”
话音未落,一个身穿棕色羽绒服的长发中年男子已经昂然走了进来。
冷文彬一见这人,便笑着迎上前去开口说:“能约到你这个大忙人可真不容易,快,里面坐。”
“没办法,整天都是瞎忙。”那人先是无奈地笑了笑,然后扫视了一眼整个房间,说道,“环境不错,这里是新开的吧?”
刚才那位负责引路的绿衣女子接过话说:“是的先生,我们是上个月才开业的。”
冷文彬把来人让进座位,随后对绿衣女子说:“给我们沏一壶上等的普洱。”
绿衣女子点点头,转身出去准备。
来人叫吴华,是《春城经贸新闻》报社新闻部副主任。
吴华和冷文彬是大学时期的校友,比冷文彬小两届。冷文彬在春城葡萄酒厂时,吴华只是一个记者,而冷文彬负责销售,这样一来酒厂一有什么活动,冷文彬就都会叫上这位“师弟”。稿费自然是少不了的,但最关键的还是冷文彬会做人。
冷文彬没有因为吴华当时只是一名小记者就怠慢过他。那时酒厂效益好,无论逢年过节,冷文彬都会有大大小小的礼品相送。一来二去时间一长,两人的关系就变得更加紧密了。后来,吴华也飞黄腾达、出人头地,做到了报社的新闻部副主任。
冷文彬坐到吴华的旁边,笑着说:“难怪这么忙,我看你们的报纸之所以在春城能有这么大的影响力,靠的就是你们部门。”
吴华笑笑说:“师兄,可不能这么说,新闻部固然重要,可要是没有发行、广告、以及其他部门的配合也是不行的。”
冷文彬说:“你小子少跟我讲官话,咱哥俩在一起不用这么累。”
吴华苦笑着说:“不好意思,有点习惯成自然了。”
这时,刚才出去的那位绿衣女子抱着一套陶瓷茶具,还有一包普洱沱茶走了进来。她把茶具和茶放下,动作极为熟练地沏好了茶,分别为他们二人斟上。
冷文彬接过茶杯,低声对她说:“不好意思,我们有点事情要谈。”
女子答应了一声,便知趣地垂头退了出去。
冷文彬低头啜了一口茶,问道:“你觉得我的想法怎么样?”
“师兄,不瞒你说,我觉得不怎么样。”吴华也喝了一口茶说,“要是真有消费者在饮料里喝出了什么东西,就算你不说,我们媒体也有责任主动曝光,可这子虚乌有的事,你让我有什么办法。”
冷文彬怔了怔说:“那你说怎么办?现在能救我命的人就只有你了。”
吴华脸上露出了一副为难的神色,说:“师兄,我真没办法。”
冷文彬略做思忖,从自己的包里掏出一只塞得鼓鼓囊囊的大号牛皮纸信封,放在桌上轻轻地推到了吴华的一边,说:“师弟,这个时候你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