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上桌，摆了酒，先喝了一个，高东红这才对朱志远道：“小志，中央决定了，放水四万亿，拉动内需。”

这会儿是十一月上旬，中央正式的文件其实还没公布，但高东红这样的高级干部，自然先收到了消息。

引发后世无数诟病的四万亿，还是来了，朱志远暗暗感慨一声，道：“好消息啊，干一杯。”

“确实是好消息啊。”高东红同样感慨。

对于这四万亿，网上们喷子们可以三百六十度喷出无数花样，但对于高东红这样需要做事的官员来说，却是救命的福音，中央再不放水，真的要撑不下去了。

不过他随即神色一凝，问朱志远：“小志，你上次说，中央放水，是好事，但同时也有很多后患，具体是哪些，你说说看。”

“大水漫灌，有的地方浇到了，甚至淹死了，但有的地方，却根本没浇到。”朱志远道：“不过这些难免，真正要防备的，是那些空手套白狼，搞一个项目，反复贷款反复套利，最后他自己拍拍屁股走人，却留下一个烂摊子。”

“你仔细说说。”高东红凝眉。

“东城有千万人口，这种人口密集的大城市，工业方面有很多顾忌，最好的切入点，是房地产，现在如果有一个开发商，拿了一块地，说要建房子了，但他自己其实没钱，他立个项，就去银行贷款，现在的情况下，四万亿放水，银行会毫不犹豫的贷给他。”

“嗯。”高东红点头。

四万亿放水，这个钱要放出去，有好的项目，贷款当然容易。

“这个开发商拿了钱，立了项，不建房子，只在外围彻一圈墙围起来，然后就搞预售，地基都没打好，他房子却卖出去了。”

“嗯。”高东红再又点头。

“然后呢，他拿这个钱，去另外的城市，再又买一块地皮，再又抵押给当地的银行，再又圈一笔钱，再又立一个项，再又预售，再又圈钱，再又去另外的城市，再又买地，再又抵押。”

“这不是俄罗斯套娃吗？”柳眉插嘴。

“就是俄罗斯套娃。”朱志远点头：“反复套，全国各地，无始无终，不停的套，他也不是不建房，也会建一批房子出来，但建起来的房子，不到他手中套娃的十分之一。”

“他为什么这么做？”柳眉问。

“做大。”朱志远道：“套娃越多，公司规模就越大，公司规模越大，各地政府就越喜欢，就越容易贷到钱，到最后，中央甚至都会重视他，国庆还得请他上天安门观礼。”

见高东红凝眉不说话，朱志远知道他在想什么，道：“理论上说，这样拿地，也没错，发展各地经济，地方政府有卖地收入，又拉动了地方经济，有利无害。”

他说到这里，停了一下，见高东红柳眉都看着他，他道：“但这里面，有一个核心要点，那就是，房价要涨，要一直涨，房价涨，他才付得出银行的利息，资金链才不会断裂。”

“但如果跌了呢？”柳眉问。

“跌了他就完蛋。”朱志远看一眼柳眉，又看向高东红：“然后就是一个巨大的烂摊子，无数的烂尾楼，购房者的钱已经交了，但这些钱，却给他砸去了另外的地皮上，或者是乱七八糟花掉了，分红分掉了，总之各种名目吧，钱没了，楼没有，百姓就会闹事，锅就全在政府头上。”

朱志远说的，其实就是许家印，实际上不止是许家印，万科，碧桂园之类，都是类似的操作，只不过胆子没有许家印那么大，操作没有那么骚而已。

到这一刻，高东红完全搞懂了，但他却想到另外一个问题：“但这没法控制啊，就好比，小志你来东城投资，难道我还不同意？”

“可是……”柳眉插嘴，说到一半，她又不说了，因为她也想到了。

“是的。”朱志远道：“我来东城投资，东城政府肯定巴不得，东城这边的银行，也肯定立刻放贷，如果我所有项目都在东城，当然可以控制，但我东城一个项目，然后下面国林一个项目，富林一个项目，再跑去外省，那东城政府就管不着了，东城如此，其它地方也一样。”

他说着挥手：“我打的，就是一个信息差，或者说，各地方政府即便知道，也会只顾自己，想着自己这边能卖地，能有收入就行，至于其它地方的，我不管，祸水东引，反正最终锅不砸在我手里就行，一种侥幸心理。”

“是这样的。”高东红缓缓点头：“所以，对于这种大开发商，各地的地方政府是没有办法的，得中央监控协调才行。”

“是的。”朱志远点头。

他要提醒高东红的，其实就是这一点，即让高东红注意东城的发展，同时呢，也让高东红向中央建议，这样会提醒中央，也会让中央对高东红的经济眼光，括目相看。

这对高东红是有好处的。

而高东红的进步，又间接有利于朱志远。

“而且这中间，骚操作还有很多。”见高东红明白了，朱志远再又把许家印的更多骚操作给说了出来。

例如，自己借钱给自己。

搞一家海外公司，然后呢，国内自己的公司，向海外自己的公司借钱，给高利息。

再例如，向外资银行借款，但却要中国的银行担保。

如果发展顺利，那自己公司做大，外国银行赚利息。

而如果公司完蛋了呢，那就到美国申请破产，做为有限公司，公司破产，公司完蛋，自己的私人资产却是可以保留的。

公司完了，那欠外国银行的钱怎么办？

好办，是中国的银行担保的，请外国银行，向担保人要钱吧。

至于我自己，反正我私人资产不受影响，我仍然是大富翁，还可以去海外逍遥。

许家印欠外国银行的贷款，有一千多亿美元，他在美国申请破产，这些钱，全要担保的中国的银行还。

许家印先前没抓，后来却抓了起来，原因就是，他去美国申请破产了，把自己头上的债务，甩给了中国的银行。

至于什么恒大汽车，恒大冰泉，甚至什么恒大歌舞团，那都是小问题。

而朱志远一一举例，却把高东红柳眉听得目瞪口呆。

这些开发商胆子之大，手段之骚，胃口之贪，简直不可思议，高东红虽然也是高级干部了，但08年的干部，显然还没有受过这样的冲击，他真的有些三观崩塌了。

这餐饭，一直吃到九点多，然后又去高东红的书房，聊到十一点，朱志远这回去。

朱志远离开，高东红直接摊开纸，开始写报告，一直写到三点多，却没写完。

柳眉睡到中途，回来看，见他在房中转着圈子，地下的纸团扔了一堆，她道：“天晚了，明天写吧，有理不清楚的，明天中午，再把小志叫过来。”

高东红是个听劝的，主要是，有些问题，他确实还理不清楚。

他也懒得洗澡了，直接上床，柳眉见他仍瞪着眼睛看着天花板，道：“好了好了，说了，别想了，想不清的，明天直接问小志。”

高东红吁了口气，闭上眼睛，却道：“小志是个天才。”

“小志确实了不得。”他这个话，柳眉非常赞同，这个干弟弟，还真是认得值。

高东红又道：“东大可以啊，居然可以培养出小志这样的人才。”

他这话，柳眉却不赞同了：“拉倒吧，就东大那水平，小志这种商业眼光，明显就不是东大能培养出来的。”

高东红没有反驳她。

东城大学，是原商学院升级而来，水平嘛，实在不怎么样，只不过是东城的亲儿子，没有办法，高看一眼。

即便如此，各大行局选调，也轻易不会要东大的学生，朱志远还是第一个，说起来他还算是开了先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