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种氛围下,刘俭邀请唐周去他的府邸可谓是名正言顺。
毕竟迷信太平道长生之术的人,都有将这些道师请到家中听讲的先例,例如何进和阴修的府宅,唐周就都住过。
唐周见刘俭盛情相邀,多少有点犹豫不决。
以他目前的身份和声望,也不可能是谁的家都随意去住几天。
对于刘俭,他只是听何进的介绍,知道他是大汉朝的越骑校尉,秩比两千石的人物。
可不论在京城和地方,比两千石的文武人物还是不少的,唐周也需自抬身份,需择其善者而教之。
何进见唐周犹豫,遂替刘俭说话:“唐道师,刘越骑乃是大汉皇室宗亲,陛下曾亲下旨意,请宗伯为他佐证了皇室辈分,乃人杰也。”
这简单的一番把刘俭的阶层一下子提升了,话中深意不揣自明。
唐周听说刘俭与皇帝之间的关系这般的“特殊,”,二话不说,当即道:“先前答应在河南尹的府上讲道,尚有几个至理未传,待三日之后,某愿往刘越骑府上叨扰拜会。”
刘俭听了这话,遂拱手道:“既如此,刘某在家中静候唐道师。”
……
拜辞了何进与唐周,刘俭返回了自己的家中。
他当即写了一封秘信,让羽则悄悄的送至吕强宅中,务必亲手交付于吕强,还特意吩咐羽则不要让旁人看见。
随后,他在自己手下的人中挨个思索了一番,派人将高顺和李大目二人召来。
这两個人,不论是在家还是在军营内,都是出身极低的那种人物,有些事只有交付于他们,自己才能放心。
……
静室之内,李大目和高顺来到了刘俭面前。
刘俭含笑看着二人:“有一要事,需要汝等和我一同来做,此事虽不算凶险,却断断不可外传,定需是我心腹者方能委以重托,不知道汝二人可能得我信否?”
李大目眨了眨眼,先是看向一旁的高顺,见高顺低头未语,便抢先出言。
“李某本为山贼草莽,幸遇关曹与少君,方有安身立命之机,少君有事,还请吩咐,李某必效死力,不论何事,断不外传!”
刘俭满意地点了点头,转头又看了向一旁的高顺。
高顺沉吟片刻后,问道:“可否借校尉佩剑一用?”
刘俭没有犹豫,将佩剑予以高顺。
高顺将刘俭佩剑抽出,很是果决的直接割掌放血。
“顺今日以血肉为誓,若违少君之令,黄泉路上,不复与亡父亡母以及先祖相见。”
这个誓言立的极为郑重,且赌咒极深,乃自绝于先祖。
如此,足见高顺之诚。
刘俭急忙起身,取一白巾亲自为高顺包扎。
“好,能有你们这番话,我就放心了,且附耳过来,我告诉汝等……”
……
……
三日后,唐周在何进的府邸内传道完毕,遂去往刘俭府上,早有羽则亲自驾驶辎车来到何府接唐周。
这个唐周,在历史上身为张角的嫡传弟子,又被张角委以重任,足见张角待其至诚如心腹,但在最关键的时刻,他却将张角卖了,足见他对黄巾和张角并无绝对忠心,乃是贪生怕死谋求富贵之人。
到了刘俭的府上,刘俭自然是好一番安排,准备了最好的房间,又命人安排最上等的酒宴款待,亲自作陪,很是虚心的向唐周求教黄老道学。
唐周一边口若悬河,一边酣畅饮酒,颇为开怀,如此饮了不多久,便有了醉意。
酒至半酣,乘着唐周迷迷糊糊的,刘俭将话题转移:“久仰道师大名,今日得以家中相聚,实是大慰平生,刘某家中有一至宝,平日里少予人瞧,只愿给贵客观看,今日想请唐道师一观,不知道道师可赏光否?”
唐周遂道:“承蒙越骑如此厚待,唐某岂敢不从。”
刘俭随即起身,
“道师,这边请。”
……
……
于是,唐周便与刘俭一同前往府邸后宅,来到了刘府的一处偏僻静室之内。
进了静室,只见室内有一盏油灯微凉,且颇为阴暗,刘俭将房门关上,随后在桌案的后边坐下,似笑非笑地看着唐周。
在这种诡异的气氛之下,唐周心中骤然升起了一丝紧张。
此人如此是要作甚?
“刘越骑,不知贵府至宝何在?”唐周低声询问道。
刘俭并没有着急,他只是端起桌案上早就预备好的一碗醒酒汤,一边喝一边道:“不急,一会陛下自会亲自命人送来。”
刘俭话中的“陛下”二字,让唐周心中颇为惊讶。
怎么好端端的,竟要扯到当朝的皇帝身上去?不是看宝物么?
他还想开口询问,却见刘俭指了指桌案上的另一碗醒酒汤,请他慢饮。
唐周心中忐忑,只能端起汤碗,一边喝一边在心中筹谋。
到底是出了什么事情?此人如此作态是为何意?
难道是要起事的消息泄露?传到了当朝天子耳中?
唐周本就心虚,此刻不免胡思乱想。
他是张角最信任的徒弟,在太平道中的地位极高,身为张角嫡传之徒,往来于雒阳和宛城之间,可以说张角将整个大汉最为重要的地方交给了唐周传道。
这是一种超出师徒情谊的信任,甚至可以说是委以生死了。
但很可惜,唐周的心中,却始终对张角怀有二心,或者说他对于这次起义并没有什么信心。
大汉传至刘宏这已近四百年,就算黎庶生活再苦,但在大部分汉人心中,却从未有过改朝换代的想法,这是一种刻在骨子里的习惯。
乡土情节在某种程度上,也会演变成国家情节,特别是一个屹立数百年的王朝,早已是深入人心。
唐周就是这其中之一,自打知晓要起义之后,他虽面上不得已支持师君张角,但心中一直揣摩不定、犹豫不决。
至于张角给普通黎庶黔首洗脑的方法,唐周是不吃这一套的,他是张角的高徒,甚至有可能会继承张角的衣钵,张角的那些套路到底是怎么回事,唐周心中门清。
就在他胡思乱想之际,却听门外响起了一个低沉的嗓音:“刘越骑在否?奉陛下旨意,特以贵重之物许与刘越骑。”
唐周手中的醒酒汤晃了晃,微洒了些出来。
一直在闭目养神的刘俭猛然睁开了双眸,他站起身来到门前,将门打开。
唐周急忙转头望去,却见门外站着两个身材高大的汉子,因为室内太暗依稀间看不清楚面容,但他们身上,却穿着着羽林郎宿卫宫廷的服饰。
羽林郎为边地六郡良家子补,归光禄勋统领,作为禁军宿卫宫殿,而光禄勋因为执掌宫殿门户,故多为刘氏宗亲和天子近臣就任。眼下雒阳的这一任光禄勋,乃是从太尉之职落下来的刘宽。
唐周行走于雒阳,对于重要的羽林郎装束,自然是晓得。
当然,门口的这两位羽林郎,其实是高顺和李大目假扮的。
刘俭接过了高顺递过来的那份绢帛,拱手谢过,随后又与他们低语几句之后,便见两位“羽林郎”从门口消失了。
刘俭转过身来,笑着来到了桌案之前,将那份绢帛递给了唐周。
“请道师过目。”
唐周皱起了眉头,并没有伸手去接。
“这就是越骑校尉口中的至宝?”
“呵呵,陛下亲书,难道不算是宝物么?”
听了“陛下亲书”四个字,唐周藏在大氅中的双手似有些颤抖。
心虚呀。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极力压下心中的不安,伸手接过了那份绢帛。
太平道起事周密,且在地方有所掩护,按道理皇帝应该是查不出什么的。
不必过于紧张,有些事情,都是自己的胡思乱想而已。
唐周接过了刘俭手中的绢帛,笑道:“能瞻仰圣君亲书,实乃小道平生莫大之幸。”
刘俭笑道:“我也觉得是,看看吧。”
就见唐周将绢帛轻轻展开。
但在展开的一刹那,唐周脸上的笑容就僵硬了。
他握着绢帛的手,在不自觉中,竟开始剧烈的颤抖了起来。
他似乎想要控制自己的手,但无论如何,却无法控制。
而坐在他对面的刘俭,则是若无其事的喝着醒酒汤。
唐周不用喝汤,此刻已经吓的醒酒了。
那绢帛上面此刻赫赫然的写着十六个字。
“苍天已死,黄天当立,岁在甲子,天下大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