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家轩和如蓝把称好的木柴全部拖到生产队公房大院时，天已完全黑了。家轩算了算，两人一共挣了三块钱外加五斤口粮，钱林场出，口粮生产队发。
周秀英心情大好，等家轩父子到家的时候，饭菜已经上桌。桌子中央，一只青边大碗袅袅地冒着热气，热气下面是黄澄澄的泛着油光的蒸鸡蛋。
除了蒸鸡蛋，还多了一碗猪肝炒大葱，虽没有几块猪肝，但肉味混着葱香还是非常诱人的。
饭也盛得足，除了大妹的只有半碗，周秀英和如蓝略少一点外，其它四碗都超过了碗沿，白花花的，粒粒饱满。
如蓝本想找大妹聊聊，但大家都在桌上，心想，那就吃过饭再说吧。
周秀英给家宝家龙每人挖了两勺鸡蛋，给其他人和她自己也各挖了一勺，唯独没有给大妹挖。
如蓝看不过去，拿过勺子准备给大妹挖。
“别管她，就会偷懒，早不去晚不去，要干活了，她倒溜得快。”
哪有这样说女儿的，如蓝没有理会，依然把一勺鸡蛋送到了大妹的碗里。
“哇”，大妹一阵恶心，掉头就跑出去了。
“别管她，一会就好了！”周秀英冷冷地说。
“妈，你看，我这鞋子被树枝撕坏了，你晚上帮我补一下，明天我还要穿呢。”
家宝抬起左脚，这是双军绿色的解放鞋，是现在最流行的颜色和款式，村里小年轻谁没有一件军装服，是会被人瞧不起的，而穿军装服必须得搭解放鞋，否则还是会被人瞧不起。
好端端的鞋子，只可惜脚口被撕了一条小缝。
“你怎么这么不爱好呢？拖树枝能穿这鞋子吗？”周秀英不是怪儿子，主要是心疼鞋子。
“不是爸催得急吗？早知道我就不去了！”家宝趁机撒泼，
“好好好，怪你爸。别生气了，叫你二姐帮你想想办法吧，她也就只能做好这一件事了。”
大家默默吃饭，因为实在太饿了。
“妈，二姐不见了。”
“什么不见了，到她屋里找找。”
“都找过了，不在。”
“糟了！”如蓝突然反应过来，丢下饭碗拉起家轩就往外跑。
后面周秀英的话追过来：“我说你们跑什么？把饭吃完再去找，死不了！”
到哪儿去找呢，如蓝一急，脑子一团糟。
“别急，别看大妹平时咋咋呼呼的，其实她胆小得很，晚上从不敢乱跑的。肯定躲在哪个草堆后面跟妈怄气呢。”
“没有这么简单！”如蓝在慢慢理她的思绪。
医院里面掩面而泣的身影，晚上嘤嘤的哭声，早上的肿眼泡，秦小军，刚才的呕心……
“走，到后山去！”
如蓝拉着家轩朝下午走过的路走去，走到半山腰，黑暗中果然看到一个身影靠在路边的树上嘤嘤地哭。
“大妹，你怎么在这里！”家轩一个箭步冲上去，在这个家里，以前没有如蓝的时候，她最疼大妹，现在有了如蓝，他依然疼她。
“大哥大嫂……”大妹像个委屈的孩子一下子扑进大哥的怀里，“大哥大嫂，我活不了了，活不了了……”
大妹浑身发抖，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如蓝一直用手抚着她的背，直到她安静下来。
“我怀孕了，是秦小军……他说他喜欢我，他会娶我，然后带我进城。我相信了他，可是他现在不要我了，他让我把孩子打掉，我到医院去过了，医院说要家属签字才能把孩子打掉，我再去找他，可根本找不到……大哥大嫂，我该怎么办啊？怎么办啊……”
大妹又哭了起来：“这事如果让妈和爸知道了，非得弄死我不可。”
“你先别急，慢慢说。”家轩安抚着妹妹，明显听到手指关节发出的咯吱声。
“爸妈那你不要害怕，有我们呢。”如蓝握着大妹的手说，“你到这儿来是等秦小军吗？”
大妹点点头：“既然白天找不到他，那我就晚上来堵他。秦小军说过，他们知青每天晚上都要点名的。”
“那堵到他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嫂子，你帮帮我，帮帮我啊……”大妹又泣不成声。
“听我说，大妹。”如蓝帮大妹擦干了眼泪。
“你现在还喜欢秦小军吗？”
“我恨他，他就是个大骗子！”
“那这个孩子你要生下来吗？”
“不能生，生下他就是个野孩子，他活不了，我也活不了！”
“那好，下面你就听大哥大嫂的。”
说话间，一个人影从山下走来。
“是秦小军。”
“你确定吗？”
“确定，他就是化成灰我也能认出！”
人影慢慢靠近，还吹着口哨，看来心情还不错。
就在人影快要靠近的时候，家轩拎着两个拳头缓缓走上大路……
被修理过的秦小军耷拉着脑袋坐在地上。
“现在大妹怀孕了，你准备怎么办？”
“我不知道……大哥大嫂，我对不起大妹，我该死！”
“早知今日何必当初，秦小军，现在你的路只有两条，要么娶了我们家大妹，要么带她去流产……”
“流产流产！”如蓝话还没说完，秦小军就忙不迭的抢着说。
“但必须尽快！明天！”如蓝想起小于的话，觉得这事刻不容缓。
“能不能缓缓，这两天林场事多，我怕请不到假。”
“少废话，你就说行不行吧。”
“行行行！”秦小军看家轩起身连声说。
“那我们就约个时间吧，明天上午九点钟公社医院门口见。”
“好，九点就九点吧。”秦小军觉得这一家子也不是那么难缠的，于是答应的也很爽快。
“不过，你明天要是不去怎么办？”
“不会的，不会的。大哥大嫂，我向你们发誓，我一定会去的，要不我就不得好死！”秦小军仿佛被人看穿了心事似的，极力证明自己的诚意。
“大嫂，别相信他的，他都死过好几回了。”
“你看，你都是个死过好几回的人了，再死一回对你来说也没什么损失。还是拿出点诚意吧。”相信渣男的话还不如相信猪会飞呢，如蓝想。
“那这些…这些都给你们，如果我明天不去，这些都归你们！”秦小军在几个口袋里摸索了半天。
沉默。
“那……那……那这个也给你们吧，别的真的没有了。”秦小军不情愿地从左手腕上退下了一块手表。
如蓝接过手表，感觉手上沉甸甸的，这可是一块决定大妹生死的手表啊！
此时，在不远处的一棵大树的后面还有一个人影，他一直默默地看着所发生的一切，直到他们全部散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