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欣赏过鹿鸣公主的箜篌《归熙》,众人皆觉此曲动人,怕是只有鹤舞公主琵琶可敌。只见两名宫人抬上一架素琴,置于软凳之旁。却不是鹤舞,而是凤见公主。
凤见还是那袭红装,却将双腕处大袖束起。她没有看裴九,只是从他身边飘然而过,留下轻轻一声:“此曲《神天》,裴公子小心了。”
小心?小心什么?
还没等裴九回过神来,凤见已悄然落座,抬腕落向琴弦。
琴之起手一般以悠扬之调层层递进,取高山流水,悠然自得之意,却不想凤见指落处,一串金石之音瞬间迸出,竟如雷击陨石,火光四射!
凤见一手抚琴,一手拍击,琴身嗡嗡作响间,裴九措手不及,顿时失了先机。他侧耳略一细听,只觉此曲浩然决绝之意逼迫而来,胸中一股不服输的气势顿起,他想也不想,挥剑而出。
裴家众人一片惊呼,就连裴国公都不禁略略一呆。
执剑人非生死关头或剑冢斗剑,从不轻易以九剑示人,没想到这裴九起手就是剑三式,沧海怒!
此刻众人才知,传说中的快剑,是有多快!
那引魂虽细,裴九每一抖腕却能带起半扇剑花,而每一息似又连起数剑,远远观去便如一片潮水延绵拍岸,无止无休。
这剑,若对面是人,只怕立时便要千疮百孔!
可琴声似是雷霆滔天,一连十息都无丝毫停歇之意,而这十息间,裴九也已挥出了数百剑!
终于,琴声略略一缓,如江海直下,浩荡而来。
裴九也松了口气,若再多几息,自己左腕便要脱力。但不等他神思松弛多久,琴音一变,竟又如潜龙在渊,顿出沧海!
这剑便也如一尾游龙,裴九足下一蹬,和身旋转而上,从剑尖到脚尖,只如蓝色的离弦之箭,直直射向殿中大柱。
刚一触柱,琴音又拔一截!
裴九此刻才明白凤见方才那句“小心”是何意,他也暗暗心惊这《神天》竟如此惊人,他自负身形剑意已是迅极,却仍然差点捕捉不上。
要不是这右手!
不服输的少年心性重又熊熊燃起,这种热血沸腾的感觉,自从小叔叔失意,再也挥不出潇洒快剑与他相对后,这不知是否会输的危机感,已好久不曾再度感受。
裴九此刻仿似又回到了少时,不明世事,不理悲欢,只问快意,只有剑意!今日,他定要将这神天之响踩在脚下,做回那个少年裴九!
剑七式,鲲鹏变!
只见裴九一人一剑,在这殿柱之上冲跃而起,一触一蹬,竟在几根柱间交替激射而上两次!三次!
这剑七式原本只有一击,最讲究极致的爆发之力,创式之初只为一击必杀躲在高处的暗敌。裴九竟连出三剑,以他如此年纪的内功修为,此刻已是有些不济。
众人眼花缭乱之际,只听得一串珠玉飞泻而下,激荡在玉盘之中,原来凤见已双手连出,在这琴弦之上飞速拨奏。
大殿之顶只见裴九一袭蓝衣,便也如珠玉倾盘,飞花落瀑,飘飘而下。周身激荡着剑风护住他的身影,此招取自绝境求生之用。
剑九式,鲸落!
还未等他落至地面,那浩瀚决绝之意似又汹汹扑来。
还来!
此刻裴九心中一凛,若是此曲重奏,自己势必力竭。该如何,该如何?
还好凤见那头已是先支撑不住,只听一串滑音,怒意戛然而止,堪堪收住了。
“好!此生能闻此音,观此剑,余愿足矣!”殿内外猛然爆发出一阵喝彩之声。其余众人反应过来,尽皆鼓掌惊叹不已。
在座丽妃、鹤舞等一干精通音律之人,却看出了暗中的门道。这哪是什么琴剑和鸣,分明是琴剑相斗。此曲极短,似乎二人只争朝夕,才不过杯酒功夫,便已双双力竭。
一曲终了,裴九只能倚柱而立。凤见亦是面如素笺,双手不住微微颤抖,但仍行至裴九面前,还了一礼。
“这剑……你竟能至此,凤见心服,那日之事……我也终能放下了。”
语毕,她便转身离开,没再给裴九一刻开口的机会。
他原本还暗自担心凤见因那日之事对他心生龃龉,闻得此言,他心内一宽。
也好,那就都放下吧……
待得凤见归坐,皇贵妃一把拉过她的手来。只见双手血迹斑斑,她一双纤手奏出如此刚强之音,早已伤及皮肉,累及筋骨。
“你这孩子,这又是何必……”皇贵妃心疼如绞,但知女莫若母,适才这琴音,这剑舞,她已明白凤见与裴九之间究竟发生了什么,却拿这女儿一点办法也没有,也不知该从何宽慰起,只得悄声唤出医官,为凤见细细包扎。
裴国公也立刻大步至裴九身侧,低声道:“你好糊涂!怎能当众连用三式,若是错骨爆筋,你置自己的性命和裴家于何地!”
裴九苦笑道:“伯父教训得是,是我冲动了!”
他向席上鹤舞公主方向一拱手道:“鹤舞公主见谅,裴九已无力再用剑,公主之曲,只怕无缘了!”
听闻此言,鹤舞心头既不愿,又不甘。她这几日费尽心思安排这服饰,苦练琵琶,还授意宫人将她的出场放在最后,就是为了能在这盛宴之上艳压群芳,一鸣惊人,教裴九公子对自己另眼相看。可天不遂人愿,自己精心准备的一切,竟让凤见给搅和了去。
“……该死的凤见,你我等着瞧!”她银牙几乎都要咬碎,面上却还要故作云淡风轻道:“既如此,裴公子请入席休息吧。”
裴九称谢,正要落座,忽听得有人道:“咦,这裴九公子几乎力竭也不曾使出右手,好生奇怪!”
此言一出,众人目光尽皆投向裴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