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次任千里的分析,还真是错了,关于秦章的那个环节果然没立住。
分驻所接到的报案是跟眼下案子八竿子打不着的失窃案,一户宅门里丢了不少好东西,袁新为亲自带着人去现场了。收到警员带过来的地址以后,夏风朗一刻都没耽搁,和郑茂立马赶到了烙铁胡同三号秦章的住家。等着郑茂把门叫开,俩人一看出来开门的人,正是一个三十岁左右的男人,身量不高,略胖,两撇小胡子把整个人显得精明干练,一身西式打扮,裤线笔直,打眼儿一看都能把萝卜切开,一双皮鞋绝对能照见人,脑袋上抹的头油够炒四个菜的。
郑茂眨眨眼睛,愣了一下才说:“打扰您,秦章秦先生跟这儿住吗?”
果然让他猜准了,那人说,我就是,您二位是……?
等到看见夏风郎的警员证,又了解了汪宅出的事儿,秦章的脸一下子变得煞白,手也止不住地抖起来。
“这……这是哪儿来的事儿呀?前儿个还好好的,您二位……没……没弄拧了吧?”秦章磕磕巴巴地问。
“出事儿的地点一准儿不会错……”夏风朗盯着对方看了好一会儿,才又说:“昨儿下半晌,您跟哪儿来着?”
“昨儿……哦,我明白,出了这么大的事儿,跟那边走得近的,都要盘问。昨儿我哪儿都没去,跟家歇了一天,估摸您也知道了,从汪伯父病重到见背,里外好多事情都是我张罗的,累得够呛。白事办完以后,又忙我自个儿手头儿上的事儿,折腾了好几天,昨儿实在太累,就没出门儿,晚巴晌儿那阵儿跟家喝了两盅。”
“那……有没有旁的证人了?”郑茂边做记录边问。
“有,昨晚上南城一个瓦匠头儿叫洪九的过来了,我就是跟他喝的酒,他住家在锥子胡同儿,您二位可以去问问。”从秦章的脸色上观察,倒是没有一点心虚。
“前儿个您见着汪弼文了?”
“对,我过去转了转,想约他听戏去,散散心,可他说身子骨还是不太顺畅,就没去。”
“汪弼文有没有什么反常?”
“反常……”秦章皱着眉头想了一会儿摇摇头:“没嘛不对劲儿的,他总是那样儿,话不多,挺闷。那天我没多耽搁,见他没什么精气神儿,聊了几句就走了。”
夏风朗点点头,又说那还得劳烦您跟我们详细说说汪家的事儿,包括汪辽的。
秦章喝着茶,跟两个人非常细致圆全地把他所知汪家的事情说了一遍。
说起汪辽这人,他和秦章的父亲秦玉里是发小儿,俩人从小跟着一位老画匠学手艺,其实也没什么大起大落的经历,跟大多穷人家孩子差不多,吃了好多年的苦,起早贪黑干活学艺,快二十了才出徒。经过多年的历练闯荡,秦玉里跟着汪辽,又带起二十多人,算是自立了门户。这个过程里两个人都娶妻生子,秦章和汪弼文迄小一块儿长大,两家也就成了世交。说起来,秦章还跟着汪辽学过三年多的画匠手艺,和汪弼文又成了师兄弟儿。从最基本的帮师傅画图样儿、上架子修光直到上手画栋。把行里这点子门道儿摸清楚以后,虽说手艺只学了个皮毛,但秦章的脑子灵便胆大心细,两位长辈不再上架子以后,他攒了点儿本钱,把从前那些年轻手艺人又拢到一起,四处接活儿,不但雕梁画栋的活儿能继续上架子干,连盖屋起楼的活也能接,一来二去的越做越大。
至于汪弼文,学手艺之前还念了几年书,之后也没断了学,文化越来越多,话却越来越少。后来母亲去世以后,因为他的婚事,父子俩吵翻了。还是秦章托的关系,在南京给他谋了份儿差事。
话说到底,归了包堆就是这么些个事情,也没什么不同寻常的。
听秦章说完,夏风朗放下茶杯,说:“秦先生,汪弼文在南京盐务局被除了公职这事儿您知道吧?”
秦章叹了口气,看看夏风朗说:“知道,那边帮忙办事的人早就跟我说了,大概齐是半年前吧,人家写了封信,把事情前前后后都详细说了一遍。要说弼文也是不争气,吃那些歪门邪道的东西,还把公家的钱黑了不少。您说,我这脸往哪儿放。说实话,我都有点后悔办这事儿了,不把他弄到南京,也就没这么些个麻烦事儿了……”
夏风朗点点头,想了想又问:“十五年前,北平城发生了六起案子,其中五起的凶器都是蝴蝶凿,这事儿您听说过吗?”
听了夏风郎的问话,秦章就是一愣,一脸纳闷儿地看着面前的警长,那表情分明就是说,您这问题怎么天上一脚地下一脚的。
“十五年前……那年我十六,正跟着师傅干活呐……”秦章咬着下嘴唇想了想说:“是听说过有那么几个事儿,当年传得特玄乎,都带着人命。可要说具体有几起,还有凶器是蝴蝶凿这事儿,可就不知道了。要是说起来呀,警长,别的不成,蝴蝶凿我可门清儿,那是雕梁师傅吃饭的家伙呀!您提起这事儿,难道……那会儿的案子,跟弼文被害这事儿还扯上关系啦?”
夏风朗摇摇头,看了秦章一眼,没接话头儿,直了直腰板又问他:“汪弼文在北
平还有旁的熟人吗?朋友或者是有过口角的人。”
“从前倒是有,可没几个,刚才也说了,弼文就是一坛子,闷着呐!知近的人不多。再加上去了南京,现如今也就我跟他走得近。至于您说的有过口角或者得罪过谁,据我所知,没有。退一万步说,就是真有个磕头碰脸的事儿,也不至于下这黑手啊!”说到这儿,秦章低头琢磨了一会儿,然后抬起头说:“警长,我多句嘴,您说会不会是……弼文吃了那些药片儿,脑子不清楚,半夜走水把自个儿的命给闹没了呢?”
“从现场看,有被动过手脚的痕迹,法医在尸体上也发现了三处外伤,所以是命案无疑。秦先生,您家里几口人……”夏风朗笑呵呵地问。
“哦,家父家母前几年见背,现在总共就五口人,媳妇儿带着仨孩子回娘家了,就我一人儿跟这儿。”
“汪弼文一直没成家?”
“嗨,按说早该办这事儿了,他就比我小一岁,今年三十整。刚才不是说了嘛,早些年他就是因为婚事儿跟家里闹掰的,一人儿出去躲清静。那会儿有一姑娘跟着他,可汪伯嫌那边独身一人儿,连个老家儿也没有。最主要的就是嫌弃那女的出身不好,最早跟铁树斜街那边做过买卖,那哪儿成啊?甭管穷富,汪家也是正经人家,当时我们家老爷子也是不看好,可弼文就认准了,俩人一起奔的南京,可还没等着到地儿呐,那姑娘就得肺痨,走到另一边儿去了。”秦章探着气说。
“哦,原来是这么一茬儿。”夏风朗点点头,砸吧着嘴琢磨了一会儿,才站起身又聊了几句闲话,就从秦家出来了。
“头儿,您是不是觉着秦章有猫腻儿呀?”郑茂在后边小声问。
在拐弯处停下来,夏风朗看了看周围才说:“多多少少有点儿,第一个是他那身装扮,跟家里呆着,还捯饬的跟新郎官似的,我要是没猜错,他不是要出去就是刚回来。第二,他跟汪辽学过画栋手艺,最初是画图样儿,后屋炕桌上那些本子里的纹饰旁边都写着名称呐,笔迹大都出自一个人,最初咱们都以为是汪辽的手笔,可现在我琢磨着,那些图和字儿是不是都出自秦章……”
“哎呦喂,那……本子上记录着凶案的笔迹可和那些字的笔迹是一样儿的!难不成秦章才是当年的凶手?”郑茂在一边头发都炸起来了。
“现在还拿不准,其实还有一个重要的点,你还记得本子上记录的第一起凶案吧,被害人是教书先生赵尚,案子的起因是因为几句溜口辙,第一句就是‘画匠画匠小画匠’。咱们都没注意到的一点是,十五年前,汪辽的年龄也得四十出头儿了,而且还是远近闻名的大手儿画匠。从哪个方面看,也不会是‘小画匠’了。”夏风朗看着郑茂说。
“对呀,如果要是汪辽摔了,说成‘画匠画匠汪画匠’就更靠谱点儿,那秦章的嫌疑可就大了。要真是这样儿的话,他过去找汪弼文,发现他找到了当年的本子,这才起了杀心。也可能是汪弼文借着这事儿勒索他,才被灭了口风儿。可……这也不对呀,现在咱们得到的线索,说明尸体不是汪弼文呐!那眼镜又是怎么回事?还有,秦章要真是凶手,他一准儿得把本子毁了呀!不可能还留在现场明晃晃跟那儿放着。哎呦,头儿,我现在可是彻底懵了……”
“说实话,我也琢磨不透这些事儿。不过没事儿,既然知道秦章瞒着事儿了就好办。你就跟这儿盯着,咱们惊了他一下,这小子心里要真有鬼,肯定坐不住,说不准一会儿就得有动静儿,跟着他就成。我这就找老任他们去,看看眼镜店那边有没有消息。”
“得嘞,头儿,这边您放心,我瞄着这小子,一准儿脱不了扣……”郑茂摩拳擦掌地说,这事情应该快从死胡同儿里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