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夏风郎的盘算,他觉得安然会的口宣似乎是死得太过于容易和着急了。最重要的是他那个蹊跷的死亡时间。半个多月以前,只有任千里一个人奉命去瓜市大街查访,警察局还没开始正式介入。那就说明,本以为是很秘密的行动,任千里刚一过去就被人家给觉察出来了。那支应场面的口宣为什么就这么着急吞了鸦片呢?假设是自己猜对了的话,灭纳信的口是为了保护幕后的那只黑手,那这动手的时间也太过着急了!因为在那个阶段,还远远没到主事人暴露的时候呢。
对于任千里的暴露,最初他怀疑是警局内部出了黑线头儿,给对方报了信儿。可回过头来一想,把任千里派出去这事儿只有自己和吴婷玉,还有警队最知近的几个人知道,根本就没通过局里做这件事。那这事儿该怎么说呢?
夏风朗明白,这事儿一定得除根才成,留着贼王跟外边飘着,迟早还得成事儿,既然现在能闹出这么大一幺蛾子,要是让他休养生息恢复了元气,指不定又弄出什么大戏呢!
此时,任千里就坐在他对面,俩人就这么样儿坐了一上午了。把老任和常以龘最初到瓜市大街的情形一直到暴露,每个细节都重新捋顺了一遍,试着从里边揪出蛛丝马迹来。
任千里把常以龘都列成了嫌疑人,可经过详细认真地分析,俩人很快统一了意见,常大公子可没那个两头瞒着大事儿的能耐。
夏风朗在袅袅烟雾中眯缝着双眼,脑子里过着任千里说的每一个细节,俩人就这么渗着,谁都不吭声。一直到墙上的挂钟敲响了中午十一点整,夏风朗才按灭了烟头儿说:“叫上吴清闲和老郑,咱们喝茶吃点心去……”
“大晌午的喝茶?”任千里一头雾水出去叫人了。
几个人都到齐以后,夏风朗亲自开车,直接奔了瓜市大街。刚出警局大院,他就侧脸看看任千里说:“我知道你是跟哪儿露了马脚啦!其实细说起来,这也不能怪你,怪就怪那边学了水泊梁山,在附近安排了通风暗哨,出入安然会的每个人,人家心里都有数儿,一个都出不了视线。”
“哟!头儿,您这么一说我明白过来了,是瞻古楼吧!……诶呦喂,这可真是着了道儿啦!”任千里一下瞪大了眼睛,盯着夏风朗说。
“现在虽说还不能完全肯定,可根据你这几天的行动,用了排除法以后,可疑的也就剩下瞻古楼了。那天常大公子放火和洋楼搬家这俩事儿,那边一点动静儿都没听见,我总觉着有些不正常。可还没等着琢磨透彻呐,楼下就炸窝发现断手了。到今儿我才想明白了,你们看啊!别的不说,从位置上来看,安然会的洋楼、瞻古楼、和磁器口纳信住的小院子,这三个地方围成了一个三角,联络起来犇儿方便,而且如果一个地方出了差错,另外两个地儿就能立马儿做出反应。把这几个地方全部都摸出来以后,才看得出来是花了心思的。”
“那咱们得赶紧着去,那个朱长安掌柜一看就是个人精!想想也是,要真是他,一个人能猫在所有人后边干这么大的事儿,不是人精才怪!”
车很快到了瞻古楼,几个人风风火火刚一进门,伙计就迎上来了,任千里说找掌柜的出来说话。没费劲,掌柜的马上就出来答话了。可等到这人一出来,夏风郎的心脏就一翻个儿,这哪是朱长安掌柜的!出来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男人,客客气气地抱拳说:“在下新接手的瞻古楼,还望各位以后多多照应小号生意!”
细致一询问才知道,前后就差了两天,朱长安就把茶楼给出兑了。整个瞻古楼原封没动都盘出去了,主家只带了银票,拍拍屁股走了。还没等夏风朗多问,那位新掌柜又笑呵呵地问:“看您几位应该是官面上行走的,小的斗胆问一句,您台甫怎么称呼?”
“夏风朗。”
“哦,果然是夏警长,朱长安老掌柜交割完茶楼事宜后,特意留了封信,说是留给北平警局的夏风朗警长,没想到,这么快您就到了……”男人说完,回身从柜台里拿出一个信封,恭恭敬敬地双手交给了夏风朗。
到了这时候,夏风朗恨不得抽自己几个大嘴巴才能解恨,偏偏晚了这么一步,就闹了个竹篮子打水。无奈之下接过信封打开,发现里边只装着一张信笺,几行苍劲的毛笔字映入眼帘。
“夏警长台鉴:老朽本为暹罗侨民,年近不惑至此北平大邦之地。有幸与警长过招,感叹警长颖悟绝伦之余,也庆幸吾之侥幸,窃喜可保全残生。纳信之流,蝇营狗苟,愧为大全之使者。取其性命,本不是保全在下之意。只为其贪得无厌,与肖力三之流狼狈为奸沆瀣一气。在下竭力为安然会肃清奸党之行为,实属无奈。因在下自幼熟读前后《出师表》,熟谙其中精髓,深知为所操持之事业须尽自身全力,鞠躬尽瘁。故现告知警长,安然会必将东山再起,发扬光大。望警长耐心等候,一切勿念!另附:瞻古楼盘兑之后,在下特留银元十块,为警长及属下到茶楼之后,以做茶资,勿谢!十诫安然会转世大全,朱长安敬上。”
看完这封充满挑衅意味的信,夏风朗恨得差一点儿就把后槽牙咬碎了,这不是他妈的活生生侮辱
人嘛!得了便宜还卖乖。
“等找着他,先给他来五十个大嘴巴……”他在心里默默叨念着。
出了瞻古楼刚一上车,夏风朗就跟其他人说把所有弟兄都发动起来,就是跟北平城挖地三尺也得把这孙子给我找出来,我让他狂,就是犯法我也得先一枪毙了他。几个人看警长这是要发疯的劲头儿,都赶紧连连答应着。任千里看他这模样儿,说什么也不让他开车了,说您歇着,咱就是黑天白日连轴转也得把那孙子掏出来,您踏踏实实的。
可还没等车开出二里地去,夏风朗就稳当下来了,心平气和地跟任千里说:“回瞻古楼,朱长安还留了十块大洋呢!咱得喝茶去……”
几个人面面相觑,心想着咱们这警长真是让人给气疯啦!
没办法,任千里又调转车头,回到了瓜市大街上的瞻古楼。夏风朗笑呵呵地点了上等大红袍和几样茶点,抽烟喝茶吃点心,又连连让其他人也喝着,看得任千里心里直发毛。
差不多吃饱喝足了,夏风朗才擦擦嘴,对几个人说:“生气归生气,可刚才稳当了一会儿,我琢磨了一件事儿……”
“您给说说,头儿。”任千里赶紧搭着下茬儿说。
“首先是那封信,里边写的全是文绉绉的,朱长安也说了,他是暹罗华侨,抛开这个不说,从那封信上就能看得出来,做学问的人才那么说话呐!酸了吧唧的。还有一个就是,北平城里最多的外国人就是毛子,还有就是美国人日本人,至于暹罗人根本没几个。之前哈德门分驻所给咱们提供过信息,这边正规登记过的暹罗人就两个,都是做学问的人,是吧?老任……”
“对对对,跟着那俩人的弟兄我刚给撤回来。那俩人都是青年书报社的,早前在广州暹罗华校工作。您还是怀疑他们俩吗?可我见过弟兄们拍的照片,不是朱长安。”
“别从面貌上判断,刚才在车上我想了,朱长安是大胡子,这就是障眼法,见面那次咱们光看胡子了,要是没有那把大胡子,他具体长什么样儿你们谁能说得出来?”夏风朗目光炯炯盯着任千里问。
“还真是,有胡子就认识,没了胡子了长什么样儿还真就想不起来啦!”
“就是这么回事,弄一假胡子那可就算是易了容啦!现在咱们就奔书报社,要是我没猜错的话,那俩人其中一个一准儿就是朱长安,另一个也好不到哪儿去,都是安然会的主事人。”夏风朗站起身,又对几个人说:“到了那儿,别光看长相,注意俩人的右手,掌心有老茧的,就是朱长安!”
“掌心有老茧?这是什么情况,头儿?”任千里有些个摸不着头脑。
“咱们第一见朱长安的时候,他一直跟右手里盘着一对儿大核桃,看那核桃成色和盘玩儿的熟练程度,那东西在他手里少不了二十年。常年盘核桃的人,老茧都长在手心上,错不了,走,看准了就拿人!”
真正到了春暖花开的时候,夏风朗才算是把安然会的案子给彻底了结了,朱长安和自己的学生萨沙绝对能称得上是十足的硬石头。被摁住以后,俩人光是打哈哈就是一句正经话不说,最后还是任千里带着人在青年书报社里翻出了“海底金”,才算是有了抓手。
这一查不要紧,他们才知道之前扫出来的人都只能算是小卒了。“海底金”里边记录的虽说是人数不多,可个个都是大脑袋。要是真让这伙人成了势,富可敌国那都是小事儿,北平城由着他们糟改,都一点儿不夸张了。
这件大案办妥之后,夏风朗也就暂时能踏实下来了,接连几天都没有案子。用任千里的话说就是,宁可闲的长绿毛儿也别有案子,因为到了咱们手里的那可都是带着人命的,好好活着比什么不强?
吴清闲更是闲不住,在警队办公室里置办了一青花大鱼缸,弄了几条“鹅头红”,也算让这乱糟糟的大屋子有了点情趣儿。
“唉,你说这人呐,就是不一样儿……”一边把鱼虫放到鱼缸里,吴清闲一边跟旁边的任千里叨念。“你说这做学问的人,一旦受了委屈,想着改行了,怎么就入了这个道儿呢?做什么十诫安然会?我是琢磨不透。”
“做学问的人一旦入了歪道儿,也就剩下蛊惑人心的能耐啦!要不然他们还会干嘛?要力气没力气的……”任千里弯腰看着鱼缸说。
“嘿,露怯了吧!做学问的人改行走正道发财的可不少,跟你说一个名气大的。这话得说回到康熙朝了,一个安徽来的举人过来赶考,可考了好几茬儿就是不中。这可怎么好啊,早年那些个赶考的举子啊,头一年要是考不上,道儿远的就不走了,留在这儿开私塾啊当东烘先生、代人写书信、卖字画什么的维持生计,等到第二年继续考。可这位安徽的举子一连几年都不中,这期间怎么生活呢?他就把安徽老家的小吃做得了,跟琉璃厂延寿寺那边儿售卖,这一来二去的,就出了名儿啦!正是那句老话说得好,有心栽花花不开无心插柳柳成荫。慢慢的,人家考功名的心思就给熬腾没了,一心一意做起了买卖生意。直到如今,我说名儿你一准儿知道,北平城里甭管是宅门还是小户,谁家饭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