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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章 兰医屠案(6)

任千里带回来的消息让夏风朗踏实下来,看来能安安稳稳过年了,案情基本明白了大半,剩下的就是踅摸人了。

汤九说的那个鸿运坊烧锅确实在朝阳门,从前在行里还挺有名气。最大发的时候,连国民政府招待外国人都用过那儿的酒,这可是块上好的招牌。可不知怎么着,越来越红火的买卖让东家严昌路说转让就给转让了,据说是半卖半送的过给了他侄子。

甭管外人看着这事怎么眼热,也只有当事人知道内里的情况。到后来手续都办踏实了的时候,严昌路这侄子才知道内情。自己的亲叔叔得了绝症,胃里长了一大瘤子。据那位日本大夫说,最多也就还有半年的活头儿。该准备的都得准备了——严昌路当时只说了这么一句。

其实,严东家也是吃过见过的人,对这事儿也算是看得开。唯一遗憾的是,妻子早逝,也没留下个一儿半女,这些年一个人忙忙叨叨的,根本没心思续弦。到如今,也都让事情赶着全看开了。他把产业该盘让的盘让,该处理的处理,然后就是在大限到来之前,一点儿操心的事儿都不管,卖房子买猴儿——就是玩儿!

差不多就是把烧锅的事情安排妥当没多少日子,严昌路就没了踪影儿,连房子都捐给学校了,完全没了音信儿,任千里在他侄子那儿得到了这样的答复。

关于有栓儿的事儿,倒是了解了个差不多。既然有栓儿能以死相报,来保全严昌路,那他们这过命的交情,肯定时候也不短了。

果然不出所料,严昌路的侄子说,有栓儿十几岁就在鸿运坊干活了。他是个苦命孩子,自小从河北易县要着饭到了房山,跟荐房那儿守着找出苦力的买家。可人家要的都是膀大腰圆一把子力气的主儿,一面黄肌瘦的孩子自然没有主顾。

后来实在没了活路儿,有栓儿在一户办喜事儿的人家要了俩合面馒头,吃了一个,剩下一个揣怀里,准备继续要着饭往城里走。就是那个当口,他看见官道上浩浩荡荡的马车队,不知道往什么地儿运高粱。他悄没声儿地爬上最后一辆马车,坐在粮食垛上晃晃悠悠到了北平城。

就是这一路上,有栓儿虽说有一个馒头,可一大小伙子,根本解决不了问题,把他饿得那叫一眼蓝。等到了地儿,有栓儿也不省人事了。卸车的时候,把车老板也吓一跳,凭空出来一个人不说,还半死不活的,这是哪儿的事儿呐!

那些高粱的货主就是鸿运坊烧锅的东家严昌路,俩人的交情就是从那时候开始的。严东家看是一个半大小子,饿得都抽筋了,盘问了一下,原来是从易县要饭过来的,看着也可怜,就给留下了。后来经过了不少日子,严昌路就发现这小子的脑袋可不一般,甭看不认字儿,可甭管什么事儿一点就透。着意留心又观察了些时日,严昌路才让他从识字儿开始,一点一点栽培起来。

又过了两年,为人谨慎的严昌路又用钱试探了有栓儿几次,发现这人的人品更是没问题,也就放开手脚让他管理起烧锅来了。这个决定严昌路也做对了,自从有栓儿做了大掌柜,比他亲自管着的那时候还要红火不少。

任千里说了半天,最后又从口袋里拿出一张照片,说是从鸿运坊拿来的,是严昌路和有栓儿在上海出差时候照的。

夏风朗赶紧接过来,和根据丁老秋描述的那张画像比对了一下。根本不用细看,丁老秋在煤市街大杂院里见着那人,就是严昌路!

“没跑了!去诊所……”夏风朗把照片和画像交给任千里,穿上大衣,奔了御河桥。

俩人到地儿让医生和护士一辨认,果然没错儿,严昌路在一年多以前确实来过,是井上医生亲自诊疗的。可之后又来过两次之后就没再出现过,直到三个多月之前,这人来找井上了,俩人在办公室里谈了半天,也没做什么检查就走了。

他离开后,井上医生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很长时间,然后就叫人把墙上的字摘下来了……

“这事儿差不多明白了……”夏风朗坐在车上说:“井上肃三郎出现误诊,告诉严昌路还有半年的活头儿,这得病的人就没指望了,盘卖家产,抽大烟,得过且过活一天是一天。可麻烦事儿半年之后就出现了,不是严昌路的麻烦,而是井上的。他把话放出去了,后果也出现了。但病人他不死啊,这对于一个有名的大夫来说,可以算得上是一个大污点了!更何况他还是个特别钻牛角尖的人。虽说严昌路得的不是绝症,可他后边这段日子抽大烟抽得厉害,我估摸着也是中了要命的招了。鸦片抽得多了是要中毒的,也是要命的事儿。本来好好的日子,一下子就给搅和乱了,都是因为大夫的误诊。他能不恨?但是他遇见的这个大夫也是异数,你还记得法医说的吗?井上致命伤的位置——耳后动脉,而且是一刀毙命干净利落,像是个老手干的。我分析那应该是谢罪的表现,日本人讲究切腹谢罪,可那得有勇气呀!不是一般人能干得出来的。正好严昌路想要他的命,那就来吧,您朝这儿来……他把位置指给严昌路,所以才能一刀解决。然后也别给您添麻烦,您走您的,我在地毯上歇会儿,您绕着点走,别弄身上血,把门给我锁好就成……大

概就是这么一过程……”

“差不离儿是这么回事儿,严昌路身边还有一个有栓儿照应着。应该是东家把钱都败了,俩人没饭辙啦,有栓儿才去‘滚赌’,挣点儿口粮钱。他心里觉着严昌路既然不是绝症,就还能好好活着,所以才替他把人命案子扛下来。屋子里大烟枪和井上诊所的单据都是严昌路拾掇走的……那现在就差让严昌路归案啦!这老先生能跟哪儿呢?”任千里扭头看看夏风朗说。

“刚才我问医生和护士了,严昌路的诊疗过程别人没参与过,只是井上一个人经手的。这就是好事儿,要是有别人,他还得踅摸着给办喽!我刚才想了,他之前应该也是住在煤市街大杂院里,那地方人杂,都是谋生的人住的,搬进搬出的住户不少,对街坊邻居也不在意,倒是个藏人的好地儿。但现在案子犯了,知道内情以后,我这心里生出一不好的预感来。这严昌路啊……应该是不在了!”说完这话,夏风朗就裹紧大衣,靠在椅背上,不说话了。

夏风朗心里不好的预感,转过天来就应验了。跟外边踅摸杀人凶手的弟兄们还没回来,严昌路的侄子就哭丧着脸跑来了。

他介绍完自己之后,夏风朗看着他那表情和手里攥着的信封,就猜到事情的结果了……

严昌路寄给自己的侄子一封快信,其实就是遗书。

那里边详细说了事情前后经过,还有杀人过程,跟夏风朗他们推出来的结果相差无几。他告诉侄子,遗书寄出以后,他就把手里最后那点儿大烟膏子吞了,也甭给旁人找麻烦,尸体就跟城外鸿运坊自己那片高粱地里呐,找俩人简单打个墓埋了就成。还有一个就是,有栓儿滚赌挣来的那三十块大洋,让他放在煤市街那间屋子的顶棚里了,得取出来给有栓儿办丧事,一个子儿都甭留着,好好操办。有栓儿仗义,咱也不能鸡贼,越隆重越好。“接三、送库、成主、引发、烧伞……”一样儿都不能落下,都得给我兄弟办好喽!

最后,严昌路嘱咐侄子,把这封信送到警察局,让人家踏踏实实把案子结了,剩下的就是把鸿运坊做好了,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凡事千万别钻牛角尖,别的就没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