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条线索是在老阳儿快要西沉那会儿发现的。
虽说外边的天还大亮着,屋子里的光线却让人有些不得眼力,干别的倒不耽误,可搜罗线索这种细活儿就显着不够用了。任千里走到门旁,把厅堂的顶级豪华水晶吊灯打开了,甭说,确实比警队的灯泡亮堂。
任千里去卧室搜索,夏凤朗继续跟高级地毯较劲。天黑下来的时候,厅堂里显得更亮了,任千里刚把大床一寸寸的踅摸完,刚把腰板伸直,就听见警长在外屋说了一句,来了!虽说就俩字儿,可听上去透着那么兴奋。
“怎么茬儿?头儿……”他赶紧跑出去,看见夏凤朗笑呵呵地站在那儿,右手拇指和食指捏着什么东西。他走近了才看清楚,是一小截儿三寸来长的线头儿。
“麻线!”夏凤朗低声说。
“这……土黄色,不是地毯上的吗?”
夏凤朗摇摇头说:“这块儿地毯是羊毛的,我手里这个是黄麻,纺麻绳用的,还记着平野丰的案子吧,我给你们讲过麻绳的说道儿。所以,这点儿黄麻一准儿不是从地毯上掉下来的,而是麻绳。”
“哦……这么高级的地儿,怎么出现扛包的力巴用的东西了?甭问,捆人用的。”任千里把麻线接过来说。
“现在还不好下结论,总之算是一条线索吧,但千万别被它牵制住了,容易搞错方向。”夏凤朗捶着肩膀,在客房里继续转悠,一直走到窗前,才停住脚步,又一次把身子探出窗外看着。
“就是这扇窗户,我总觉着有问题,上下左右看了好几次,可老也逮不着实际的东西……问题到底在哪儿呢?”夏凤朗双手扶着木头百叶窗,望着下面的马路,皱着眉头自言自语道。
“窗户?……”任千里也凑过来看着:“洋楼大都是这种窗户,木头和铜做的,瞧着可没咱们这儿的耐看,手艺忒糙,大大咧咧的。洋人哪儿懂井字纹、团花纹、寿字纹什么的,他们就知道横平竖直拼接上就得了。”
“六国饭店的窗户已经很讲究了,用的材料是柚木,金属合页,插销和天地销都是铜的,还有风撑。这种窗都是双层,外面是玻璃,采光和保暖效果都特好,里面这层是纯木和铜,叫百叶窗,夏天可以起到通风和防蚊虫的作用。咱们第一次来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外面那层玻璃窗是关着的,这在夏天就反常了,一般都是玻璃窗常开,百叶窗关着,下小雨都没事儿。”夏凤朗说完,又探出身子看了一会儿。
“也是,现在是伏天儿,晚上关窗也受不了啊,那不得长一身热痱子!”
“还有就是马路上,你看,窗户正下方就是窨井。你也知道,最初这下边是御河,1901年御河两岸大拆大建,河东这边盖了德国邮局大楼和六国饭店,把御河桥也拆了,御河成了暗沟,上边铺设路面,当做饭店停车场。后来整个都铺成了路,中间用树木隔离,两边的河沿成了通道,就是现在咱们看见的马路。刚才我还琢磨呐,嫌疑人要是把尸体从窗户顺出去,不用瞄准就能掉进窨井里……”
“哦……诶……不对呀,头儿,这是饭店的后身儿,晚上确实没人,可把尸体扔下去,窨井有井盖儿,不把井盖挪开,死者也下不去呀!要不就是,干活儿的是俩人。可窨井盖都是铸铁的,齁沉齁沉的,没有应手的工具可不成。”
夏凤朗点点头说:“所以我才怀疑这扇窗子,你看窗框外边,镶嵌的都是铜条,如果拆卸下来,绝对能把井盖儿拽开。但是,后来我把这个猜测否定了,这几根铜条都结结实实严丝合缝,压根没有动过的痕迹。”
“那……您还觉着这窗户有问题?”任千里边擦汗边问。
夏凤朗又点点头,叹了一口气说:“直觉,就是觉得有问题,可怎么着都找不到实际的东西。”
“至少外边那层玻璃窗关着就不怎么正常,婚礼那天都忙忙叨叨的,还得换上那么厚实的燕尾服,怎么想怎么不对。”任千里又俯身朝下看着说。
夏凤朗背着手离开窗户,在屋子里走了几步,马上就招呼任千里道:“走,到窨井那儿看看,从上往下瞧不出毛病,那咱们就从下往上看……”
俩人急匆匆绕到饭店后身的窨井边,抬头望向二楼的窗子,果然井口和窗户是呈一条直线的。夏凤朗蹲下身子,端详着乌黑的铸铁井盖儿,上面有着清晰的“北平市政公所”字样。
“如果真是有人把尸体扔进窨井里,也是掉进御河里,早就冲得没影儿了。”任千里在一边嘀咕着。
“不会,御河成了暗河以后,下面就会有排水管道,管道拐弯或者有分支的情况,才会修窨井,是为了方便疏通和检查的,所以窨井也叫检查井,它不是上下直通的,把尸体扔进去也不会直接掉进暗河里……诶,还真别说,知道这个的人不多,嫌疑人不懂的话,就会跟你的想法一样,以为尸体会神不知鬼不觉的被河水冲走。”夏凤朗焕然大悟地说。
“那怎么着,头儿?要不然想想办法把井盖鼓捣开,瞧瞧里边到底有没有尸体!”任千里开始摩拳擦掌了。
“只能这样了……”夏
凤朗说了半截话,倒是也没着急,起身看看四周的环境,地面很平整,街道并不宽阔,因为是洋人使馆区,平民不能进入,所以即使是在大白天,来往行人也是寥寥无几。现在到了晚吧晌儿,街上更是显得冷清,连巡逻队都不经常在这边经过。“先等等,有点不对劲儿!”说完,他又俯身看了一眼井盖儿,一声没吭就大踏步离开了。不过倒是没走远,只是在二三百米以外停下脚步,俯下身看了一眼地面,然后又朝反方向走去,盯着地面瞄了几眼之后,才又小跑着回来了。
任千里完全被闹懵了,站在原地不知道警长犯了什么毛病,大热天还黑咕隆咚的怎么就跑开步了?
“你应该猜对了,老任,这里头一准儿有猫腻儿……”夏凤朗擦擦头上的汗说。
“那我去找工具!您歇歇,我去踅摸踅摸。”
“别急,应手的工具附近应该就有,我仔细琢磨一下,连带着还原过程都有了。”这次,夏凤朗没让任千里着急,在说出自己的想法前问了他一问题。
“你知道老百姓管东交民巷这地界儿叫什么吧?”
“知道,叫‘国中之国’。”任千里没犹豫就说出了答案。
“唉,对,说出来也够丢人的,好好的中国人的地界儿,偏偏自己说了不算,进来一趟都不成,甭说百姓,就连咱们都得凭借关系才能过来,先不说这憋屈事情了,咱们说正事儿,就是因为这个,所以这使馆区里跟外边不一样。前些年,这边雇佣了70名中国警备人员用于执勤和巡查任务,但是没有执法权,连一个外国人违反交通法则了都没权利处置,只能管管国人罢了。从前咱们就跟洋人有条约,界内的治安、道路、交通、卫生等等这些行政工作都由洋人自己处理。所以刚才我看这窨井盖儿上铸着‘北平市政公所’字样儿,仔细咂摸咂摸滋味儿,就觉着不对。市政公所的井盖儿都在外边呢,这边的基础设施应该归洋人的公署管才对。刚才我确认了一下,附近的窨井盖儿上边都标注着‘使馆界基础事务公署’字样儿……”
夏凤朗刚停下话音儿,任千里就一拍巴掌,说:“哎呦喂,头儿,您这心思比头发丝儿还细呐!要搁我,在这儿走二年也发现不了啊,这窨井盖儿准是让人给换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