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娘娘这是为何,娘娘都已罚茚耳去了浣衣局,为何还要搜奴婢身?”
深秋落雨多,我从端太妃处匆匆跑来,命人封了整个后宫及浣衣局时,天空又下起一场难言的雨。
浸湿了这里的地,打湿了我的发钗。
我身着织金银线的凤服,负手立于院中,冷眼看着齐齐下跪的宫女们,和跪扯着我衣角、一脸慌张的茚耳。
心中凄凉。
我不知过了一夜一晨,那外罩包裹之物是否还能找到。
尽管,我希望那并不是预料中的巫蛊娃娃。
我宁可茚耳仅仅是妄图爬上龙床的歪心宫女,也不希望她是那个狠心以谋害皇嗣之罪陷害我的人。
她是我自幼的贴身女婢,是我童年仅有的伙伴之一,是陪我玩过泥土,为我煲过羹汤,陪我彻夜聊天,陪我度过无数个孤单日夜,分享过我的喜怒哀乐之人。
我虽早已知道,她从长公主的长乐宫中走出的那一刻,就已不再是沈家那个单纯明媚的婢女,但我依然假装愚笨,不愿相信她有一天会真的加害于我。
我甚至后悔没有早一步赶她出宫,远离是非。
让她再无害我之机,能够嫁个妥帖的夫君,过平凡却平安的一生。
所以,在女官们将那恭桶中未及深埋的巫蛊娃娃放至我面前时,我只觉一阵眩晕。
我深吸了口气,才得以缓缓开口:“茚耳,你还有什么话要说吗?”
“娘娘,娘娘,奴婢不知这是什么啊,这不是奴婢的,娘娘莫要冤枉奴婢啊……”她脸色煞白,紧紧地抱着我双腿。
然而女官已将两只娃娃擦拭干净,置于我面前道:“皇后娘娘,确与德妃处发现的巫蛊是一对。”
我睨了一眼,阖目静思。
三秒之后,才声色沉厉地下令:“在者听令,浣衣局增派两队守卫,看好每一个人!凡有异动、违本宫之令者,含侍卫、女官,立斩不赦!”
浣衣局众人惊慌,跪着的,全都低下头,站着的,全都恪守己职。
我忍着心痛,甩开依旧抱紧我双腿的茚耳,继续厉声问道:“那你告诉我,为何你来浣衣局第一天,这里就出现巫蛊娃娃,你又为何特地择昨日进我寝殿勾引皇上!”
“是巧合,是巧合!娘娘,一定是有人要陷害奴婢,娘娘要相信奴婢,奴婢从小就跟着您,断不敢害您啊娘娘……”她此刻面容扭曲,泪水与雨水混为一体。
我紧紧盯着,看她依然在扮演从前那个柔媚可怜的姑娘,不曾示一丝悔意。
心中只剩满腔的失望、愤怒。
“你说是巧合?那你可知,你昨日进浣衣局之时,我已命浣衣局的掌事嬷嬷好生照看你,今早你埋它进恭桶时,真当没有人看到么?!”我厉声吼道。
当真是世间之事,机缘巧合。
我昨日,想着茚耳从未做过洗衣差使,恐她吃苦,特遣人又跑了趟浣衣局,知会掌事嬷嬷好生照顾,却不想那嬷嬷担心她第一天来当差不甚习惯,一早便去支应,竟无意撞到茚耳在恭桶前鬼鬼祟祟。
那嬷嬷未敢声张,直到我封浣衣局时,才偷偷来告知。
茚耳震惊地抬起头,眼中充满了惊恐,她颤抖着嘴唇,依旧试图辩解什么,却颤抖了多时,什么都没说。
可我依旧心怀希望,希望她能有那么一丝悔意。
希望她说一句,我错了,告诉我自己是被胁迫,是迫不得已,是有苦难言……
那我一定还会尽全力保她。
保她出宫,保她走得远远的,保她永世不得回宫,永生不入云华皇城!
可她没有,她除了一脸慌张,就是偷偷东张西望的侥幸。
我努力平复心中波澜,缓缓地走过去,依旧不死心地问:“茚耳,你告诉本宫,这是为什么?是谁让你这么做的?”
哪知茚耳却闻言哈哈大笑起来,眸中柔媚的神采瞬间变了,变得几近癫狂,冲着我狂笑道:“皇后莫要演仁慈了,皇后若当初乖乖允我服侍皇上,也不会有今天!可皇后自己不识好歹!”
“你个贱奴,哪儿来的胆子对皇后娘娘这么说话?!”身旁女官已早已看不下去,吱声厉吼道。
雨还在下,滴落在地,混着泥土,混着她的心思,沁出满地的潮湿的污秽来,把鞋靴都沾污了。
我看着她这样,也忍不住冷笑起来。
笑罢,又半蹲下了身子,语调清冷地于她耳边道:“你以为你不说,本宫就不敢拿你的命?”
茚耳终于怔怔地瞪大了双眼,似不相信般看着我道:“娘娘不能置我于死地吧,娘娘难道不想知道真正加害您的是谁么?”
“你以为你不说,本宫就猜不出?还是觉得本宫会惧怕长公主那点子权势?在乎沈家那不值钱的情分?!”
我知已不必再心软了,便直立起身来。
可心下凄凉,连声音也早已变得冷而厉。
茚耳终于愣住了,她不可置信地在满地污秽中爬过来,头几乎陷在泥土里,颤抖着道:“娘娘,奴婢是被胁迫的,是他们逼奴婢给娘娘教训
的,娘娘看在奴婢服侍多年的份上,饶过奴婢好不好,好不好……”
“来人,杖毙!”我决绝地打断她的话,心中的凄凉与失望如同泛滥的洪水,将我最后一丝怜悯也冲刷得无影无踪。
我看着侍从将她从地上拖起,看着她绝望的吼叫,看着浣衣局众人惊惶的神情,看着满地的泥水……
然后转过身去,强忍住周身的颤抖,闭上早已被泪水塞满的双眼。
却在此时,撞上一个温暖又熟悉的胸膛。
我累极了,再没有曾经的犹豫,直直地贴了上去,将脸埋在他怀中。
他静静地伸出双手,捂住我的耳朵轻声道:“早儿别怕,朕在的。”
那一刻,我再也忍不住了,无声地流了泪。
流了许久许久,貌似再没有尖嚎之声时,才有了一丝力气,呐呐地对他道:“皇上要做什么便去做吧,不必再顾及臣妾,臣妾,再也没有血亲,没有家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