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孩子,真是长得快啊。
柳德妃孕三月之时,长公主也六月龄了。
我终于抽得出空去孺子室看她,发现这小家伙已经会坐着冲我哈哈笑了。
她现在胖乎乎的,小手臂和小粗腿跟藕节似的粗壮。
是个和赵婕妤一样爱笑的公主,两个小梨涡挂在嫩乎乎的小脸蛋上,如春日的小水洼一般可爱。
孺子室的奶母和嬷嬷们都很喜欢她,说长公主是个聪慧福气之人。
她确实聪明,才六月龄大,已经会对着奶母叫“母”了,我唤她“可祯“时,她也会转头憨笑着回应。
只是生母赵婕妤的近况却不太好,她生了可祯后,身体和情绪都一直都很低沉,常常偷偷哭泣。
唯有我去看她时,才能扯出一丝笑颜,满眼渴望地问长公主的情况。
极少数的时候,也会唱起我儿时在永巷听到的歌谣,那首“金铺日月门将启,诸院争先画翠蛾,高髻纱笼向何处,六龙床上看皇歌。”
赵婕妤告诉我,这首词,写的是母亲早早起来,忙着打扮,好去别院看望养在那儿的儿女。
可平常官宦人家还有看儿女的权利,身为后宫妃嫔的婕妤,却不曾有。
我有时候觉得心疼,会在得见江知栩时提起这件事,询问他能否尝试让赵婕妤看看孩子,或者升个妃位。
可江知栩望着窗外沉思了许久,才轻轻地对我道:“以赵婕妤的性子,不升妃位,不见长公主,反而是在护她。”
还命我也尽量少去看她。
我不懂其意,只觉得江知栩也是冷心冷情之人。
自古帝王最薄情,原来我曾经的少年天子,坐上龙椅后,亦没什么不同。
只是我没想到,我才是犯蠢的那个。
眨眼间深秋又至,宫墙之下又见满地金黄的落叶,此时,柳德妃已经坐稳了胎,我也放宽了心。
可没想到,这日深夜寂静时,我正睡得香甜,曦月宫方向却突然传来一声声凄厉的惨叫。
我惊声而起,见玲珑已经穿戴整齐在房间来回踱步。
“玲珑,外面发生了什么?”我睡眼惺忪着问。
“看娘娘睡得香甜,奴婢不敢叫娘娘,是……是曦月宫那边出了事?”玲珑焦急着答。
“曦月宫能出什么事?”
“柳德妃所怀龙嗣……好像滑了,“玲珑犹豫着:”但奴婢不敢肯定,是听急急忙忙传唤的小吏说的,现在太医院已经有人赶过去了,皇上和长公主也去了。”
“快带我去。”我这才清醒过来,赶快披了外衫,随玲珑急急忙忙跑过去。
赶至曦月宫时,柳德妃的殿门外已经聚了很多人,医师在、江知栩在、长公主在、章贵妃在,连平日不常出门的端太妃也来了。
我给太妃、长公主、江知栩一一请了安,才得以问宫女实情。
“德妃娘娘,正……正睡得香,半夜突然闹喜,吐着吐着就流了许多的血,一直也止不住,吓……吓坏了……”那宫女面色惨白,惊惊慌慌的,显然是受了不小的惊吓。
“医官现正在殿内诊治,皇后娘娘也莫要惊慌。”身旁一位年长的嬷嬷淡定许多,安慰我道。
我沉声走至江知栩身旁,见从前对柳德妃怀孕之事不太关心的他,现下眉头紧蹙,面露凝重。
“哎,希望德妃无恙,可皇后也要好好彻查此事,胎已稳,怎会突然出血?后宫可见不干净啊。”长公主着一条粉色裙衫,发髻随意挽起,秋风下倒显得些许温婉,她行至我身旁叹道。
我还未答话,宫外又哭哭啼啼地跑来一个人影,是胡宸妃,她往日与德妃交好,大家倒未有诧异。
只见胡宸妃哽咽着到我身旁来,“彭”的一声跪下,对我和江知栩道:“皇上皇后,妾刚听闻德妃姐姐出事,娘娘一定要为姐姐做主。”
她说完又重重地磕了几个响头,我赶紧命玲珑扶起。
不远处的章贵妃不耐烦地嘀咕了一句:“猫哭耗子假慈悲。”
江知栩却始终未说话,他还是眉头紧蹙,表情凝重,一双黑曜石般的眼眸满是冷毅。
所幸。
经过几个小时的救治,柳德妃性命无忧,只是她这胎龙嗣,无疑是保不住了。
经此一遭,众人踏进殿中时,只见往日身段柔美、眉眼妩媚的她此刻憔悴不堪,形容枯槁地躺在床上,眼神呆滞地盯着地面,满床都是未清理的血迹。
让人看得心里难受。
她的贴身女婢菡香也顾不得众人在侧,“呜……”的一声扑过去,趴在柳德妃床边痛哭起来。
“命人彻查!”江知栩冷着脸对身边人沉声道。
我轻轻走至床前,唤了声德妃,柳德妃才缓缓回过神来,她像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抓住我,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喊:“娘娘,妾的皇儿呢,您帮我找找,妾的皇儿呢?”
我坐下来,抚着她憔悴的身躯,不知该说什么好,只能一遍遍安抚她:“别怕,本宫会陪着彻查,孩子……孩子还会有的。”
纵使她往日骄纵
,可如今,都是凄凄惨惨的可怜人。
胡宸妃也跪着过来,趴在床边呜呜咽咽的。
长公主冷哼一声先行离开了,章贵妃只嘱了一声好生休息也走了。
殿内剩下我、江知栩和端太妃、胡宸妃四人。
我们直到柳德妃情绪安定一些,沉沉睡着了,才悄悄出了门。
胡宸妃说要陪着柳德妃,并未离开。
江知栩命侍卫加强曦月宫的看护人手,也拂袖而去。
我本欲向端太妃行礼告辞的,却被她一把拉住。
她一直都不太参与宫中之事的,今日不知为何,我心生疑惑,也就随着去了无人无耳的宫墙角。
“皇后自五岁进宫,也算哀家看着长大,哀家本不愿多管闲事,但你心性纯良,哀家还是想嘱一句,万事切莫信片面之词,宫中人心复杂,言辞往往虚假,要信自己的眼睛和直觉。”
“太妃可是知道什么?”我望着往日和蔼却形单影只的端太妃,满是疑惑。
“哀家并不知,只是……过去经历得多,看得多了而已,怕再见难过之事罢了。”她对我柔柔笑了一下,淡淡地答。
夜深而沉,又一阵秋风呼啸,落叶卷起时夹着一些呜咽,似有人低语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