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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是她第一眼就喜欢的人

房中静谧,沈绣婉的呼吸有些重。

房门是虚掩着的,隐约可以听见外面长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

沈绣婉知道,是其他人在窥听他们房里的动静。

二嫂讽刺的声音在走廊尽头若隐若现:“哟,她还真有本事把三弟叫回家了!不过,我跟你赌一百大洋,沈绣婉今晚搞不定三弟。”

二哥的声音随之响起:“赌就赌!我三弟又不是和尚,沈绣婉长得也不丑,夫妻两个睡一个被窝怎么了?”

“若像你说的那样简单,她怎么会守三年活寡?”

“……”

沈绣婉垂下头。

今夜,整座傅公馆都在悄悄看着她。

婆母今日在餐桌上的话历历在目:“金城是个骄傲的人,你在他跟前不要总是端着架子。你都嫁过来三年了,你大嫂、二嫂都生了,就你肚子还是一点儿动静也没有。便是我不说你,你也该着急才是,人生大事都没有解决,你怎么好意思天天拿本书坐在园子里看?虽说咱们家是新派人家,没有立姨太太的规矩,但你不生孩子怎么行?放在古代,三年无所出是要休妻的,你要是再不加把劲,我就给金城安排别的姑娘了。”

沈绣婉闭了闭眼。

脑海中,又浮现出妈从老家给她寄来的家书。

妈在信里说,她身子不大好,总惦记远嫁的她,还说傅金城之所以整天不着家,是因为她嫁过来三年肚子还是没有动静,招男人嫌弃。

妈说,女人唯有生下子嗣,才能笼络住男人、才能在公婆家里站稳脚跟。

妈寄过来的每封家书,都催她赶紧生孩子,还搜罗了许多催生的偏方和中药寄过来。

沈绣婉刚到燕京的时候,曾经很盼望妈妈的家书。

可现在每每拿到家书,她都觉得烫手。

妈妈和婆母像是两座大山,密不透风地紧紧压住她,压得她几乎快要无法呼吸,幼时和爷爷在姑苏山水间泛舟钓鱼的恣意生活早已离她远去,仿佛她长大以后活着的意义,就是给傅金城生个儿子。

她们那一辈,似乎都是这么熬过来的。

所以,便要求下一辈也这么过。

傅公馆的妯娌们也以生儿子为荣。

每每聚在一起吃饭,她们都会用故作苦闷却又暗藏骄傲的口吻,“不经意”地提起自己的孩子有多么顽皮。

她们对教导孩子、规训丈夫的话题乐此不疲,在发现她孤零零坐在角落的时候,便开始将话题转移到她的身上,数落她不会经营婚姻、不会笼络丈夫的心,再孜孜不倦地告诉她生孩子是多么美好的事情,又说没生过孩子的女人是不完整的。

沈绣婉想着这些琐碎的事,茫然之余,又生出一些莫名的难过。

傅金城的耐心被消耗殆尽。

他捻灭烟头:“我睡书房。”

沈绣婉回过神,下意识按住他的手。

她深深凝视傅金城。

这是她嫁的丈夫,是她第一眼就喜欢上的男人。

如果是他的话……

她愿意待在傅公馆,做一个乖顺的妻子。

灯影昏惑。

她在男人的注视下,缓缓解开了旗袍的盘扣。

灯火透过碧绿玻璃罩映照在她的身体上,肌肤凝白明净如小羊羔,她环着胸口,低下红透的小脸,像是一朵还未完全盛放的白百合。

清瘦却又饱满的身段,像是脆弱却又饱含生命力的绿芽,她生于江南,在山水之间念诗长大,那样干净的少女风情,令傅金城想起春日清晨的露珠、冬夜路灯下的初雪。

西洋和东洋的土壤,生不出这般女子。

傅金城眸光幽深,拍了拍自己的腿。

沈绣婉主动而又讨好地扶住他的肩膀,并拢双腿坐到他的腿上。

纤细的睫毛轻颤着,她低着头,声音青涩害怕:“金城……”

傅金城托住她的后脑,将少女颤抖的余音吻进了这个春夜。

从沙发到席梦思大床。

沈绣婉深深陷进暗红色天鹅绒被子里,那身肌骨羊脂一样白嫩通透。

她用双手乖顺地环住傅金城的脖颈,她忍耐着痛苦而又欢愉的体验,目光模糊地注视天花板悬落的那架暗金色水晶吊灯,脑海中闪过一个个零碎杂乱的片段。

她想,如果她是在姑苏成亲的就好了。

她还小的时候,爷爷花重金弄来一块顶好的金丝楠木木料,花了整整七年时间,亲手为她打造了一架拔步千工架子床。

她举着在乌篷船上新摘的莲蓬,坐在架子床上吃,一边晃悠双脚,一边仰头看爷爷给拔步床雕刻上精美别致的镂花纹。

爷爷说,这是为她将来出嫁准备的新床。

可是,燕京好远啊……

她到底没能把那架拔步床带过来。

她有些想念爷爷了。

泪珠顺着眼角悄然滚落。

傅金城的呼吸有些重,额角冒出一层细密汗珠,瞧见沈绣婉心不在焉,额角不禁青筋乱跳。

他不悦地扳正她的脸:“你在想什么?”

沈绣婉回过神,摇头。

下一瞬,像是月亮骤然坠进深海,眼前只余白光。

沈绣婉的指甲深深抠进被子,哭得嗓子都哑了。

那是她毕生从未有过的感觉,疼痛却又欢愉,像是在云间和地狱反复徘徊,迷迷糊糊的,她想着也许明天早上婆母就会对她好一点,妯娌也不会再用那样讥笑又怜悯的目光看着她。

她在傅公馆里的处境,也许会好上一点。

也许,也许她侥幸能怀上金城的孩子,在那些女人提起孩子的时候,起码不会把她排除在外,那时她或许就能融进她们的圈子了。

最重要的是……

金城终于接纳她这个家族安排的妻子,她从女孩儿变成了女人。

风渐渐大了。

窗外传来树枝簌簌作响的声音,许是落了雨,无数吹落的桃花瓣黏腻腻地贴在了彩色玻璃窗上,像是女人弄花妆的带着泪水的小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