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色清寒,树影斑驳。
这是苏小小来冥府的第三十个年头。今日一早她推门望去,风裹挟着雪花旋落,八百里黄泉秋冬雪月,千里一色。
怔怔的看了半晌,苏小小走到雪地中,没有撑伞任由雪花落在肩头,融在骨血里。矗立了良久,久到风雪浸染了她的眉眼。
不知怎的,许久不曾有过温度的苏小小突然觉得有些寒冷。做了三十年的渡魂人,她总是问自己,苏小小,你记得你的来处吗?你渡了那么多的魂灵,知道自己为何来到冥府做了渡魂人吗?你真的是苏小小吗?
时天晦大雪,泪目苦矇瞀。思绪纷飞间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 “有美人兮,云渺渺兮难求。望美人兮,水澹澹兮相思。思美人兮,路漫漫兮无归期。”
蓦然回首,是冥王苏瑜,亦是她的爱人,他披着火狐皮大氅,隐隐露出里头簇金绣的白衣,眉眼温纯,手中提着一壶酒,慢步朝苏小小走来。他是皑皑雪境里泼洒的一抹浓丽朱色,亦是半世烟云中的不尽风雅。
“刚才远远的看着你,还以为你要羽化飞天,做那天人去了。”苏瑜调笑的话将苏小小拉回现实,在他的身后,孟婆无华,黑无常苏珏,白无常苏瑾以及判官崔莳一字排开,再看去他们的手中都拿了许多食材。绿蚁新醅酒,红泥小火炉。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这样的天气,吃火锅当真是极好的。
“今日你们倒是下班的早,下雪天吃火锅,巴适的很。”抛开那些不好的情绪,苏小小依旧笑的开心,看了看他们手中的食材,又看了一眼苏瑜,就带了一瓶酒,她不由得翻了个白眼,“你就拿一瓶酒糊弄我?”苏小小知道食材是冥王苏瑜张罗带的,因为昨日我向他隐晦的提了提自己想吃火锅的事,但苏小小就是起了坏心思,想狠狠的宰他几瓶好酒。
“苏小小,做神要讲良心,你越来越会坑我了!”。苏瑜的语气有些委屈,但还是拿出了几个话本子,“你嗑的cp又出了同人,新鲜热乎的。”
“良心,对你,可以没有!”苏小小的话刚说完就见其他的几个人不住的点头,并对她竖起了大拇指,“还得是小小!”
“那是。”说完苏小小一手拿过本子头也不回的进了屋子,其他几人也跟着进了屋。甫一开门,她的那只一到下雪天就睡懒觉的小懒狗‘豆豆’被众人吵醒了,它伸了伸懒腰,本来还有些不情愿,可鼻子闻见了食物的香气,顿时精神抖擞三两步就跑到了苏小小的跟前,圆乎乎的小脑袋在她的小腿上蹭来蹭去,一看就是馋了,苏小小将它抱在怀里又摸了摸,心中默默吐槽道:‘又胖了,都要抱不动了。’自己养的狗还能怎么办,宠着呗。
食材有了,人也齐全,不多时,我们几人坐在了桌前,中间放置了一个铜制的鸳鸯锅,左边是枸杞杜仲羊肉清汤,放了几条煎得金黄焦香的鲫鱼。另一边则满是红辣椒和种种香料红油翻腾的红汤。底下的碳炉烧得正旺,鸳鸯锅内汤都在咕咚咕咚冒着泡。
旁边摆着各样涮锅的食材,有切得薄如蝉翼的牛羊肉,鲜红雪白一片,格外勾人食欲。有圆润弹滑的鱼丸,极细的鸭肠,一片片洗涮干净的毛肚。还有鲜翠欲滴莴苣、茼蒿、白菜、冬笋。肥嫩的木耳、海带、金针菇、平菇、红薯宽粉,种种种种,不一而足。
主食则是一罐用瓦罐熬成的虾粥,有整只的虾在熬得极浓稠的粥里,那粥熬足了时辰,又放了碎芹菜和虾油,喝一口鲜得不得了。桌子上还放了一壶桂花酸梅饮,用来解辣解渴都是极好的。就着好酒,他们几个喝的极为尽兴,当然豆豆也吃上了它特制的餐食,酒足饭饱后,六人一狗都躺倒在苏小小的茅屋中,醉眼朦胧间,苏小小瞧着几人的样子,又顺手摸了摸狗头心中无限感慨,知交闲坐,灯火可亲,故人依旧,真好。
许是酒的作用,苏小小梦见了自己刚成为渡魂人的那段时光,真是怀念啊。
梦里不知身是客,一晌贪欢……
奈何桥上道奈何,是非不渡忘川河。三生石前无对错,忘乡台边会孟婆。
听人说过,在奈何桥的另一端,有一个老婆婆等在那里,为每个亡灵送上一碗孟婆汤,就像年迈的母亲为归家的游子备下了一碗热茶,可以洗尽来路上的风尘。
奈何桥,很长。
长到可以跨越前世今生。
忘川里,会不会有执着千年不肯放下的记忆?而那三生石上,又是否能记下生生世世的爱恨?
那条火照之路,可引离魂归地府;而那碗忘却之汤,可送生灵入轮回。
临江的郊外,深秋的寒风吹落了一地的枯黄,如同这萧瑟的天地,无趣而苍茫。黄土铺陈的路上看不到一个人影,只有远处的枯枝上,一只乌鸦在孤零零梳理着自己的羽毛。忽而,自远处传来一阵爆炸声,而乌鸦拍打着翅膀,惊飞而起,穿过一层树林,落在了一座墓碑上。
而苏小小就站在那墓碑旁,眼神中尽是迷茫,路上的行人为何看不见她,她伸手去触摸墓碑,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穿过了它,‘难不成自己已经死了,可是她明明只是刚到这里还没下
车啊?’。
“苏小小,和我们去黄泉。”
说话的男子穿着一身黑色燕尾服,留着极长的墨发,脸色是不见天光的雪白,手里拿着一部像是手机的蓝色透明物体,在他的身侧站着一个白发白衣,神情漠然的男子,二人在黑与白的极致间是世上未有的容色。
“你们是谁,怎么知道我的名字?”
“吾乃白瑾,诚如你所见,白无常。”
“吾乃白珏,世人口中的黑无常。你已经不在人世了,走吧,去黄泉。”
没等苏小小接受自己已经死了的事实,他们已经将苏小小带离了临江。
等苏小小再次清醒的时候,发现自己正行走在一座石桥上,身边是形形色色的‘人’,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吵闹的很。
“呜呜呜……我还没当够人呢,呜呜呜……”
“一会儿我得多喝几碗汤,什么臭男人,下辈子老娘要当女海王!”
“不知道他们能给我烧多少纸钱……”
“安静,吾再说一遍,一会儿过了奈何桥,按照你们手里的号牌登记排队上车去黄泉站,下车后去老孟那里登记饮孟婆汤,然后再跟着判官走,听明白了吗?”在队伍前方喊话的是是黑无常白珏。
听了他的话,桥上的‘人’群小鸡啄米般的点了点头,只是还在吵闹。
“不知道我下辈子能不能暴富。”
“下辈子别让我再遇见那个孙子,敢惹我,下辈子他也别想好过。”
“你怎么不告诉他们如果不能投胎会怎样呢?”白无常白瑾突然开口,声音如同数九寒冰,冷到了极致。
“告诉了又能怎样,造化如何皆是自身,与他人无关,是向阳而生还是永坠阿鼻都是他们自身的修行。”
黑无常白珏的话音刚落,刚才还在吵闹的‘人们’霎时安静了下来,对于未知,大家都是恐惧的,‘人’群不再吵闹,安安静静的向前行进。
苏小小走在‘人群’中仔细回想自己的一生,无功无过,大抵能投个好胎吧。可自己是怎么死的呢,苏小小什么也想不起来,只记得自己的自己的名字,自己的父母家乡,自己的亲友与工作,就是不记得自己死前甚至是六个月之前的记忆。
’难不成自己是什么机器人出bug了?’
正当苏小小在奈何桥上仔细回想自己的死因时,一辆黑色的公车停在了桥边,车身泛着诡异的绿光,就好似一副上好的楠木棺材,仔细一看,并无司机驾驶着这辆往生之车,所有'人'一言不发的上了车,去往未知的黄泉。上车之前苏小小突然回头看了一眼身后的奈何桥,那块三生石就那样伫立在桥边,见证着一次又一次的生死轮回,翻腾的忘川河水吞噬着世间的一切因果,而阴沉诡谲却又青绿森森的天际又将所有的生生死死,是非因果笼罩进无尽的轮回之中。
彼有死境,魂之归路。足八百里,无花无叶。黄沙遍地,延绵流潋,故名:黄泉。
一路上,苏小小也算是领略了黄泉之地的风光,与传说不同的是,黄泉没有流连遍地的黄沙,却横亘着绵延的冰河,冰河上舞动着淡紫色的荷华,山有扶苏,隰有荷华。而绯红的曼珠沙华缠绕在荷华墨绿的细茎上,红与紫,铺陈在极致的白上,妖冶异常。
车停了,车上的‘人’陆续下了车,按照号牌排起了长队,再由黑白无常进行领路,苏小小也看了看手中的号牌等着登记,4095,好家伙,她是最后一个。
大抵是今日的‘人’有太多难以放下的因果,迟迟没有轮到苏小小,而登记完成的‘人’或喜或忧,奔赴着未知的来世。
时间就如同黄泉的流沙般飞逝,苏小小的耳边传来了等待已久的数字。
“4095,苏小小。”
终于到她了。一路上,苏小小跟在黑白无常的身后,偷偷打量着他们,一个极清艳,一个极温润,想来冥府的平均颜值应该不低。
正想着,已经到了。一抬头,映入苏小小眼帘的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一间茅草屋,在绵延的黄泉中就如同一座孤舟,苍凉而又孤寂。进入屋中,不过一桌一椅一汤罢了,不知传说中的孟婆是怎样在这样的环境下工作了几千载的。
“最后一个了。”
说话的是个极其美艳的女子她的声音慵懒至极,语气中透露着古波不惊的疲惫,仿佛世间一切不过是她碗中的一捧汤罢了。仔细看去一双水眸细细的勾画了半朵海棠花,如瀑的青丝松松的用银簪挽了个髻,配上一身紫衣端的是‘芙蓉不及美人妆,水殿风来珠翠香。’
这便是孟婆了。也是,这么多的工作,换谁也高兴不起来。嘴上虽然抱怨着,但女子的手可没闲着,手指在键盘上上下翻飞,用的还是不知已经多少代的mac,一旁等待的苏小小不禁感叹,冥府的办公也太现代化了吧!
“把你的号码牌给我。”
“就她一个了,抓紧些,咱们都好下班。”
“还用你说,白黑炭。”
“我说老孟,不就是昨天打牌输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