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雨先生压着眉毛冷着脸,回味了一下宋均刚刚的四句话。
“私藏肉畜肢体,贿赂同事,日常生活不检点,完成业绩不积极。”
除了第三句“不检点”可以忽略不计,其他每一句都分明是对他管理不严格的职责。
尤其是第二句“贿赂同事”,这个同事指的是谁?
严格来讲,暮雨先生本人也算“同事”的范畴。
这顶帽子要是真扣下来,事情就大了!
暮雨眉眼神情越发难看,看向四只诡异的目光也越发不善。
“贿赂同事?”胸腔里那不男不女的声音冷笑道,惊惧场散逸开去,压得他们一个个脸皮垮塌、尸油直冒。
暮雨先生猛地一拍桌子,声线急急拔高,堪称凄厉。
“好啊!脑子不大,胆子倒不小!”
咣当!
无面诡站起来碰翻了凳子,啪一下来了个五体投地的大拜。
他哭嚎着匡匡磕头:“暮雨先生,我不该啊!我千不该万不该收受贿赂!我知道,我知道错了!!”
宋均顿感不妙。
他抬头想要制止,然而已经来不及了。
无面诡痛哭流涕地一顿输出:“暮雨先生,您放心,我已经按照您的意思上缴了收受的赃款!我身上真的一分不剩了啊暮雨先生!我连银行卡都没了!我保险箱都……都……”
无面诡想到卧室里毁掉的保险箱,悲从中来,发出一声悠长的抽泣。
“……都被锯了啊!!呜呜呜呜呜!饶命!饶命啊!!”
宋均的心停跳了一秒钟,立刻紧张地看向沉默的暮雨先生。
雾草。
这不行啊,这踏马的万一暮雨多问两句,他就穿帮了。
没有契约的保护,他一个可怜的一级丧魂,真的会当场死掉的!
宋均的脑细胞快烧起来了,急中生智地赶在暮雨先生之前冷笑一声。
“暮雨先生?”
他往后稍了稍,确保暮雨看不见自己的一根毛,用相当恭敬的姿态配合自己堪称森寒的语气。
“他刚刚说,他上缴了赃款,按照您的意思。”
“对!”
无面诡咚一声磕上地面,丝毫没注意到宋均微妙地强调了那个“您”字。
“对对对对!”
宋均意味深长地拖腔,语调询问地上扬:“哦。那赃款……”
暮雨今晚一来就被宋均一顿坑,心慌意乱,根本没办法静下来去思索这漏洞百出的一切!
这整个过程,在无面诡看来是暮雨先生的审判。
在不镇定的暮雨先生看来,还是暮雨先生的审判。
压在头顶的大诡异查出他暮雨的手下贪污赃款,在“法庭”上给他敲打,原意是揪出罪魁祸首。
没想到贪污赃款的手下竟然祸水东引,好大一口黑锅,就这么当帽子扣他头上!
现在好了,这阴阳怪气的两句话,句句话中有话,分明就是要拿他问罪。
“你好大的胆子!”暮雨先生一气,整个胸腔都在颤,“你怎么敢说出这种话的?!”
无面诡一愣:“我……”
宋均立刻狠狠瞪了无面诡一眼,冲他摇头,示意这蠢东西闭嘴。
等无面诡噤若寒蝉,宋均才淡漠道:“先生,赃款稍后给缴上,这事儿就不计较了。”
眼看着无面诡满脸感激涕零地又要磕,宋均赶紧又瞪他一眼,摇头示意。
暮雨先生凹凸有致的白脸上乌云密布,寒凉的杀意从眼角眉梢蔓延。
无面!欺下瞒上包藏祸心的东西!
胆敢把罪责推到他身上,要他代缴赃款!
现在桑卡派下来的诡物发话了,他根本推脱不了,只能照做。
暮雨先生气得胸都要炸了。
他垫付完的第一件事情,就是夺回属于他的一切,再把无面碎尸万段,挫骨扬灰!
他转眼盯着跪在地上的无面,那满脸的感激在他看来十足讽刺。
找死!
宋均两步跨过去,麻溜地扶起椅子,揪起无面的领子,把他扔回餐桌边。
无面诡冲暮雨露出一个讨好的笑容,作为回应,暮雨胸腔里的牙齿咯哒咯哒咬合了一阵。
宋均看得提心吊胆。
他正要宣布开饭,无面诡又提前一步,将一只最大的盘子推到了暮雨先生面前。
“暮雨先生,您请。”无面诡巴结地说,“这些可都是最好的肉排。”
砰!
暮雨先生再也忍不住了,拍在桌子上的手用力绷紧,尖利的指甲在桌面上留下五道深深的痕迹。
惊惧场瞬间蓬开,小酒馆里的温度无端下降,阴冷异常。
他冷笑着,刻薄的声线刺着无面诡的耳膜:“好!好!无面,你的作为我记下了!这上好的肉排,你自己留着享用!”
杀意崩裂开来,震得无面诡瑟瑟
发抖!
暮雨先生留白的脸对着他,声音很轻。
“我会杀了你。”他环视过桌边吓得瑟瑟发抖的另外三只诡异,重复道,“杀了你们。”
说完,暮雨先生起身大踏步地走进夜色中,长外套切割破碎的下摆猎猎作响。
宋均松了口气,丢下瑟瑟发抖的无面诡跟上去,感觉到手里的那根骨刺又开始蠢蠢欲动。
“淡定冷静,暮雨。”宋均提点道,“沉浸在情绪里是弱者的行为。”
暮雨先生忽地停下脚步,一张银行卡啪嗒一声落在宋均脚下。
“破财消灾,道理我都明白。”他转过身,眼睛弯成一道没有任何笑意的弧线。
“那么,先生,你的视察工作什么时候结束?”
三角眼里只有一片机械冰冷的死意。
“三天。”宋均盘算着时间,“三天后,我会到下一片区域。”
“那么,在您任期内,我不会添麻烦。”暮雨解开胸前的纽扣,向宋均伸出手来。
宋均把那根骨刺递过去,看着暮雨裸露的胸膛竖着裂开一道口子。
里面几乎空空如也,只有两排层迭的、尖锐的肋骨。
暮雨将骨刺安在一处空位,巨大裂口上方的嘴巴一张一合:“告辞,先生。”
他合上外套,消失在大门外浓厚的黑暗里。
这么一折腾,已经快凌晨三点了。
宋均捡起那张背后刻着密码的银行卡,拿着四张修改好的契约回到酒馆。
跳跃的绿色灯火下,无面诡跪在角落,满脸的惊惧和绝望。
他手脚并用地爬过来,对着宋均,额头砸在地面上,咚咚直响。
“哥!救命啊哥!救命!”无面诡哭道,“暮雨先生要杀了我们!这可怎么办呀!我们真的没钱了,我们一分钱也没有了!”
绝望的情绪在酒馆里蔓延。
干尸僵硬着不动,独眼瑟瑟发抖,蛞蝓没有出声,但恶臭的粘液已经在脚下汇集成一片小湖,流淌得到处都是。
宋均故作为难地拧起眉毛,轻轻叹了口气。
“唉,原本收钱办事,这是应该的。”
“可是啊,你们这事是真有难度……”
他余光扫过躲在吧台后面兴致勃勃看热闹的女侍应,拽起腿软成面条的无面诡。
“时间不早了,回去再说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