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傍晚,徐北笙一马飞奔到了潞州。
当城门上“潞州”两个石刻大字出现在北笙的眼帘时,她并没有雀鸟出笼的欢悦,只觉得自己是拴线的风筝,偶尔得空飞上了天空。
京城的繁华、凤阳城外的静谧都被掩去,眼前的是另一种新鲜的、朴实无华的景象。
她坐在马背上,注视了“潞州”二字良久,心底莫名的恓惶,自己该得一个怎样的前途,她心里没底了。
她设给赵疏和乐平王的阴谋、南音暗中设给她的羁绊,还有那个疯狂不羁的郎琢……
一桩桩一件件皆化成了对她的诅咒,在她的脑海团成一团阴云,蔽了天日,笼罩不散。
呵,北笙冷笑了一声,一扬马鞭狂奔进了城。
随他去吧,无需过多纠结,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最终也不过就是一条命么。
不管他人如何,她自安然处之。
腹中饥肠辘辘,臂膀的箭伤因长途颠簸也疼得钻心,潦草在路边吃了碗面,便找了个医馆清理了伤口。
尔后便在客栈一觉睡到天亮,才让掌柜烧了洗澡水,买来了干净的衣裳换好。
也不敢让父亲母亲担心太久,借来纸笔写了两封信,一封给安国公府,一封给尔雅堂。
花钱请客栈小厮跑的腿,若一早出发的话,傍晚之前应该能到达京城。明日傍晚之前,颜陌就会来找自己了。
她身上的钱不多了,若明日等不到颜陌,她可能就要流落街头了。
原以为逃离京城会是一件很快乐的事情,然孤身一人,举目无亲,环绕心头的是漂泊无依之感。
潞州的街头巷尾无趣的很,她一个人转悠了一天也没找到新奇的地方。
可若缩在客栈,便是那些烦心的事搅扰得她神思不清,愁肠百结。
脚步在一个卖珠花的摊位前停下,挑挑拣拣许久才选了一支合心意的别在了发髻上。
潞州厩苑(古代政府养马场)问朝廷要了一批新的鞍辔,萧勖是新任的鞍辔局正使,为了尽快熟悉政务,此次是他亲自来潞州送货。
萧勖特意请了潞州厩苑的马屯官梁颁用膳,两人骑在马上说笑着往酒楼而去,只路边摊位上的一个挑选珠花的姑娘引的萧勖目光流连。
玲珑的身形,精致的面庞与安国公府的两位姑娘无二,然穿着寒酸了些,一身铜褐色的长衣一点也不像是豪门贵女。
“徐姑娘?”
萧勖勒马走慢了几分,试着唤了一声。
那姑娘立刻转过了脸来,抬着脸儿望着他,只一瞬后,便是一副明媚璀璨的笑脸:“萧大人,你怎么也在潞州?”
叫他萧大人,没错了,就是她,萧勖心头一阵狂喜,转头向梁颁说:“我遇到熟人了,你到前面先等等我。”
梁颁朝萧勖拱手,道:“那下官先到酒楼等大人。”
“嗯。”萧勖翻身从马背上下来,小跑两步到北笙跟前,“二姑娘怎么一个人在此?”
北笙尴尬一笑,说:“说来话长,萧大人来潞州是有公务么?”
萧勖穿着一身鞍辔局的官服,神采奕奕。只是一个处处要看人眼色的九品小官,但他不敢有丝毫的马虎,只为对得起北笙喊他一句“萧大人”。
萧勖点了点头,“我前日送货到潞州,想着今日请同僚吃顿饭后回京的,没想到碰到二姑娘了。”
前日是太子回京的日子,全京城都在庆祝,然这样的欢庆同萧勖无关,北笙心中有些唏嘘。
北笙警惕的看了一眼萧勖身后跟着的几个下属,小声说:“我在潞州的事,萧大人回京后能否替我保密?”
萧勖心头一跳,难道是二姑娘与人私奔到此?可往日听说她与赵世子来往过密,此刻也只她一个人在街头转悠,属实不像,
萧勖转身嘱咐下属到前面等,才问:“二姑娘可是遇到了难处?”
北笙从钱袋里掏了一粒碎银子递给摊贩,尔后抬手揪着萧勖的袖子到了僻静处,只这一个动作,萧勖的心脏漏跳了好几拍。
北笙谨慎地说:“我不小心刺伤了郎大人,怕郎大人抓我问罪,所以一个人逃到了潞州。”
萧勖脑中似是被塞进了一团棉花,有些理解不清了,“姑娘说,刺伤了谁?”
“是郎大人……”北笙垂目说完又抬眸注视着萧勖,晶亮的眸子带着渴求,“萧大人就念在我帮过你的份上帮我这一回,只当没看到我,回京后什么不要说就好。”
萧勖没有追问她是因何刺伤了郎琢,只关切的问:“那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总不能逃一辈子吧?”
突然遇到熟人,北笙紧张了一把,然看到萧勖比自己还紧张,抬袖捂着嘴咯咯咯笑了起来,道:“我已经托人给家中说了此事,待我父亲替我摆平了,我便就回去了。”
萧勖这才松了一口气,说:“可你一个人在此总归是不放心,要不我留下来陪你两天,尔后再一起回京?”
北笙连忙摆手,“照顾我的人明日就到了,萧大人还是赶紧忙自己的吧。”
他有这份心,北笙已经很感激了,怎么
还敢连累他。
他虽顶着个公主之子的身份,但在京中日子属实艰难,若因她被郎琢嫉恨上,便是她最大的罪过。
萧珣眼中似有了些光晕,头略略低下来一些,说:“那我便陪你到明日,等照顾你的人到了我再走。”
北笙呆呆没有反应过来,萧珣又问:“你住在哪里?”
她只好道:“那边的金福客栈。”
“行,我先去安顿一下跟我一起来的人,然后到金福客栈来找你。”萧勖说完朝她一笑就走了。
她只转头去看他的背影,是恣意的,潇洒的,没有从前那般拘束小心。
与同行之人说了几句,同行的下属朝他拱手后离去。萧勖也骑上了马背,忽然回过头来看了北笙一眼,朗朗笑容在阳光下格外灿烂,好似预知北笙也在看他,一点头后,打马往前走了。
也不知为何,北笙心头一阵暖意,说不清道不明的暖意。
待在原地良久,只待萧勖的身影看不见了,她的嘴角才浮起一抹笑意,似乎这潞州的天都变得更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