卯时,天色未明。
昨夜半夜又下了一场毛毛细雨,导致道路湿滑。
安国公府门口护卫已经候立,三辆马车已经等候了良久。
郎琢的车队也在前方静静地等候。
他一身黛紫色的襕衫,外披了一件橘黄色的厚氅,很是亮眼的立在马车旁,注视着北笙从府门出来上了马车。
徐照庭夫妇出门来送,看见郎琢后,心头对他再有意见,此时也不敢给人甩脸色。
毕竟,女儿与他同行,路上要劳郎琢照应。
是以徐照庭走下府门台阶,到郎琢身旁,送了他一壶酒,路上好御寒。
郎琢收下酒壶转手让斡风收好,又朝徐照庭道:“此行晚辈要到盛乐,而北笙是要到汝宁看望舅舅,晚辈怎么说与公爷算是亲戚,顺带送北笙一程,也说得过去,公爷不必多想。”
徐照庭有些惊愕,但稍一细想,便听懂了郎琢话中的含义。
宫中对北笙明着的旨意,只是不让她参选太子妃了,去宝定那是暗中的意思。
现在北笙跟随郎琢一同离京,不知会有多少人吃惊诟病,去汝宁看望舅舅是个极好的理由。
徐照庭没有多说什么,只看着他上了马车。
这一回,北笙将鹿竹绾月晏清景帆都带上了,一路随行还有三十个护卫,个个都是徐照庭千挑万选出来的高手。
郎琢那边除了斡风和青阳跟在马车两侧,还有十余个自己人,另又跟了二十余宫中的护卫,后面的辎车上还装了不少要送给盛乐王的礼。
五辆马车,跟随几十号人,盯着一层薄雾,浩浩荡荡走在长街上,徐徐出了京中的城门,一路朝北上了官道。
北笙早膳吃得少,捧着一盒点心吃完了。
吃完点心又觉得口渴,喝了水又觉得腹胀,便躺在舒坦的车厢长凳上睡了一觉。
但时间一久又觉得无聊,便将鹿竹和绾月叫上车来说话。
她平时没有在意府上下人们的事,但鹿竹和绾月讲起来滔滔不绝,哪个小婢女看上哪个男仆了,哪个仆人不小心砸了东西挨叶栀的训了……
几十口子人的家长里短讲完也花了大半日的时间,北笙听得昏昏欲睡,偶尔听到好笑处也大声笑几声。
北笙这边欢声笑语,讲完了家里人的闲话,三人还唱歌下棋,时间混得很快。
但郎琢那边却无比无聊,他从来不和斡风和青阳聊闲话,本来带了许多书准备在路上看。
但长久的看书也很寡味,更何况马车颠簸,晃动之中看书也不甚舒服。
是以,书也不常看了。
后面车厢里的说笑声引得郎琢掀起了车帘向后看去,心中泛起了嘀咕。
自离京已经五六日了,除了下车休息用膳时见过几面,多时两人连说话的机会都没有。
郎琢心头惴惴不安,是不是北笙已经厌弃了他?
相识这么久了,他从来没有看懂徐北笙,只隐隐觉得她和自己一样,是个疯狂的人。
心思深沉,让人难以踹度琢磨。
她有时含蓄有度,有时张扬轻狂,一身的桀骜。有时怯懦畏缩,有时又胆大妄为,一股子的野匪之气。
郎琢甚至把握不准,哪个才是真实的徐北笙。但人终究是复杂的,一人有千面也说得过去。
他到现在都不敢把握那晚北笙喂到他嘴里的药汤,是不是真的如她所说的那般,往后只要一使力气便会腹痛难忍。
他只是相信北笙不会杀他,但要折磨报复他,北笙一定能做得出来。
盯着后面的马车出了一会神,郎琢突然坏笑了一下。
真实的药效怎样,找个机会一试不就行了么。
车外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前方不远处就有一个小县城,今夜人马打算就要在此安歇的。
明月当空,夜色中藏着几分森然的寒气。
车队在一家驿站门口停了下来,几十号人今夜便在此落脚。
各自在房中用膳,北笙只觉得一整天坐下来,身上的骨头都松了,刚洗漱完毕打算入睡,房门就被人敲响。
青阳在外道:“徐二姑娘,我们大人说有事同姑娘细说,请姑娘过去一趟。”
北笙眉目一转,就猜到郎琢再打什么主意。
晾了他这么些天,郎琢终于熬不住了,但这还很不够。
北笙打算继续晾着他,给了鹿竹一个眼色,让她将人打发走,自己则脱鞋上榻钻进了被窝,打算舒舒服服的睡了。
鹿竹将房门开了
一条小缝,压着声向青阳道:“我们姑娘已经睡下了,郎大人有事还请明早再同姑娘说。”
也不知是不是路途辛苦的缘故,郎琢这几天心情阴晴不定,青阳和斡风同郎琢说话大气都不敢喘。
这请不来徐北笙,青阳也不敢同郎琢去回话,却也不敢硬逼着徐北笙起床去见郎琢。
只能缩着首去向郎琢回话。
北笙打了个哈欠,瞌睡正好来了,门扉又被咚咚咚的敲响。
这会是斡风的声音,甚是焦急:“徐二姑娘,我们大人烧得厉害,还请姑娘快去看看。”
瞌睡虫被赶跑,北笙一下来了气,腾的掀开被子起身,今日若不去见郎琢,怕是不能好生安歇了。
气鼓鼓的下地披了一件厚氅,便出了门。
鹿竹和绾月要跟,被她抬手制止。若她们跟着,她还怎么收拾郎琢?
北笙住在三楼,郎琢住在二楼,楼层走廊上北笙和郎琢的护卫还在轮流守夜。
他们看见北笙跟着斡风从楼上下来,进了郎琢的房间颇为惊讶,但斡风立马出来解释说郎大人发烧生病了,请徐北笙去诊治时,众人又打消了疑虑。
毕竟这一路走来,徐二姑娘和郎大人话都没说过几句,即便这一回徐二姑娘进了郎大人的房间,谁也不会朝不好的方面去想。
门扉一开,郎琢的目光就转了过来,落在了北笙的身上,虎视眈眈。
北笙一双乌黑的眼睛凝望着他,淡淡道:“不是说病了么,我怎么看大人精神好的很?”
郎琢眸光微微闪烁,起身走向她。
他已经洗漱完毕更了衣,此刻一身洁白的中衣,连头发都披散着,嘴角挂着笑:
“我若不说自己病了,只怕你不肯来呢。”
他说着,靠近北笙轻轻嗅了嗅,北笙脖颈间的经脉跳了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