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拦住之后,周彦诧异地看着拦他的人。
这个男人三十来岁,个子不高,有点瘦,也有点黑,穿着一身灰色的中山装,人看起来挺精神的。
男人身上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右胸口袋别着的三支钢笔。
经常有人会把钢笔别在衣服口袋上,但一次别三根的周彦还是第一次见到。
周彦并没有纠结“老师”这个称呼,只是点头,“嗯,我是周彦,请问你是?”
华扬露出笑容,将手伸到了周彦面前,“你好,我是华扬。”
周彦没想到是《燕京文学》的编辑找来了,他跟华扬握了握手,“您好,华编辑。”
这会儿学生刚散,都在从门口出来,周彦就引着华扬往外走。
到了人少的地方,周彦问道,“华编辑您怎么找到这儿来?”
“我先找到你宿舍,然后你室友带我来的,之后他就走了。”
周彦点点头,随即笑道,“今天怎么有空过来?”
“今天社里面不是很忙,我又想着你这边不远,就过来看看。”
其实华扬一直在等周彦去社里面找他,因为之前他在信里面跟周彦提出过邀请。
只不过周彦见不用改稿子了,觉得没有去的必要,加上最近他自己事情也比较多,就没过去。
周彦说起了场面话,“应该是我去贵社拜访您的,只不过最近学校事情比较多,一直抽不出空来。”
“能理解,刚开学这一两个月,老师是最忙的,不过我没想到,你这么年轻就当老师了。”
周彦笑道,“华编辑您误会了,我还是学生,只不过我们老师临时有点事情,我帮他讲了一会儿。”
这不解释还好,一解释华扬更加惊讶了。
什么学生,没事跑到讲台上帮老师代课?
而且华扬刚才在外面也听了一会儿,周彦的“台风”很正,像是个挺有经验的教师,所以他刚才也没多想,直接判定周彦是老师。
就这么一会儿,周彦在华扬心中的印象来来回回不断发生变化,让华扬感觉,即便周彦这个人站在面前,都有点不太立体。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后来华扬才跟周彦聊到正事。
“最近有新作么?”
周彦笑了笑,原来华扬过来是要约稿了。
不过最近他都没有写小说。
去年夏天他之所以会投那么多稿子,是因为当时他在剧组也没什么事情,就想着写点东西赚赚稿费。
但是后来发现,过稿没有他想象的那么容易,而且稿费少,发的又慢,很难满足他赚钱的需求。
倒是配乐这边让他挣了点钱,且他又对电影产生了兴趣,所以重心就转移到电影及配乐这边,写小说的事情被他放了下来。
之前投出的小说,有的退回来还放在他抽屉里面,还有些迟迟没有见到退稿。
华扬既然来了,周彦也不好让他空手而亏,便点头道,“倒是有一篇。”
“是么?稿子已经出来了么?考虑过投给我们《燕京文学》么?”华扬迫不及待地问道。
“稿子在我宿舍,要不您拿去看看,如果可以的话,就给你们。”
听到稿子就在宿舍,华扬急得差点去抓周彦的胳膊,“那我们现在就去拿稿子。”
周彦见他这么急,便笑着说,“我现在带你去。”
……
到了宿舍,周彦在抽屉里面翻了起来。
华扬看到抽屉里面的一堆稿纸,忍不住问道,“这些都是你的作品么?”
“好多都是废稿。”
周彦随口说了一句,随后终于从里面找了一迭稿子出来。
华扬又看了眼抽屉里面,他不太相信这里面装的是废稿,那些稿子都码的整整齐齐,而且上面的字也很工整,甚至有些稿子就装在信封里面。
再说了,谁会把好稿子掺到废稿里面?
周彦把抽出来的那迭稿子递到华扬手里,“前段时间写的一部短篇。”
拿到稿子之后,华扬从口袋里面掏出一个眼镜盒,又从里面将眼镜取出来戴上。
周彦看他一副要当场看稿的架势,便从旁边拖了张椅子给他。
华扬没有客气,直接坐下去,然后拿着稿子看了起来。
这篇小说不长,总共就十八页稿纸,按每页三百来字算,也就六千字左右。
编辑看手稿的速度,取决于作者字迹工整与否。
周彦的字跟书法沾不上边,但非常工整,一目了然。
对华扬这样每天都在审稿的编辑来说,看完这样字迹工整的六千字稿子,用不了几分钟。
这部小说叫《清水里的刀子》,主要围绕当地民众信仰展开的。
一户人家,老头死了妻子。
在当地民众的信仰里面,人一死,就有一个罪人的身份,所以活人要举行一些搭救亡人的仪式。
搭救仪式中,献
一颗红枣跟宰一头骆驼原本是一样的,但是世俗中的人们认为,献出的东西越贵重,搭救的效用就越好。
老人的主张是点一根香,烙两张饼就行,儿子却坚持要将家里面的牛给杀了,因为儿子认为,母亲活着的时候没有活好,死了,不能让人看不起。
这篇小说有意淡化了情节,刻意强化了细节描写,故事的走向,更多地被人物内心的矛盾冲突拉扯。
小说里面一直在说要杀牛,但是最终并没有重点描写杀牛这件事,到了杀牛那天,老人离开家,到了日落再回来,那时候老人只看到一个硕大的牛头在院子里面放着。
华扬将仔细地将稿子迭好、抚平,尽量让自己的动作小一点。
周彦看到华扬的动作,知道华扬已经被这篇小说征服了。
其实拿出这篇小说时,周彦就很有信心,同样是鲁迅文学奖的获奖作品,《清水里的刀子》相较于其他小说,还有着特别的味道。
等到把稿子迭平了之后,华扬才长长地出了口气,这是一部非常优秀的小说,里面还有很多细节,短短几分钟之内还有很多遗漏,需要他慢慢研究。看这篇小说的时候,比他当时第一次看到《镇长之死》还要惊喜。
不过现在没有仔细研究的时间,他直接站了起来,笑着对周彦说,“那我就把稿子带回去了。”
“可以啊,不过你现在就走么?”周彦站了起来。
“嗯,我现在就回去。”华扬迫切地想把稿子给他们小说组的组长看看。
周彦客气地挽留道,“也快到饭点了,要不留下来吃个饭再走。”
“不了。”华扬笑着摆手,“下次等你去我们社,我请你吃饭。”
“那我送送你。”
……
华扬一出周彦他们宿舍,就骑着车向他们单位狂飙。
到了社里面,他一口气冲到楼上,将稿子拍在小说组组长钟兴华桌子上,“老钟,你,你看看这个。”
钟兴华抬头看了眼气喘吁吁的华扬,“什么东西?这么着急忙慌的。”
华扬又缓了口气,说道,“刚收上来的稿子。”
“谁的?”钟兴华将稿子拿起来,扬了扬眉毛,“这字好像跟《镇长之死》是一个人的?”
“对喽,就是一个人的。他就在中央音乐学院,我刚才去找他了。”华扬笑了笑,钟组长这认笔迹的能力和记性真让他佩服。
知道是《镇长之死》的作者新作,钟兴华来了点兴趣,他将稿子展开,然后认真读了起来,华扬就站在旁边等他。
几分钟之后,钟兴华抚掌笑道,“华扬,你这是捡到宝了啊。”
……
周彦送走华扬之后,又回到宿舍,这段时间《天堂回信》的拍摄进入了后半段,他也在修改之前写的那些配乐段落。
前面写的那些小段,都是钢琴独奏,最近他把这些曲子加了点其他乐器,现在已经整理出来三段。
下午他拿着磁带去找燕京制片厂找王军正。
周彦见到王军正的时候,王军正正对着一张纸抓耳挠腮。
他走近看了看纸上面的内容,是画了一半的分镜稿,一个小孩在放风筝,上面还画了一些线,应该是表示在下雨。
“王姐,这是遇到什么麻烦了?”
听到周彦的声音,王军正抬起头来,“周彦,你来啦。”
“嗯,你太专心了,都没发现我来,这画的是最后晨晨放风筝的那段?”
王军正点点头,“是啊。”
“这是雨线?”
“是的,唉,还不是因为你嘛。”
“我怎么了?”周彦疑惑道。
“嗐,因为听了《风筝》,我脑海里面总是浮现出下雨放风筝的画面。现在我就考虑,要不要改一下,把这个镜头放在雨天拍。”
说到这里,王军正叹了口气,“但是雨天拍的话,如果打雷了很危险。”
“是挺危险的。”
虽然只要不打雷就没问题,但是安全问题无小事,谁也不愿意冒险。
“其实利用剪辑手法来实现也可以,先在故宫拍晨晨放线的画面,然后再在其他地方用喷水车拍风筝在天上的画面,不过这样就要舍弃远景,我在考虑怎么安排镜头。”
如果经费足的话,周彦会建议王军正把两组镜头都拍下来,但显然这个提议不切实际,平时拍摄的时候,王军正都是一遍一遍不停地让演员排练走位,直到排练效果一点问题都没有才开机,一秒钟的胶片都舍不得浪费。
再说,如果换成雨天的戏,成本就不仅仅是胶片了,一场戏变成了两场戏,安排喷水车也是需要钱的。
这个时候,只能王军正自己做决定,周彦不好给意见。
“对了,你来干什么?”王军正问道。
周彦将磁带递给她,“之前写的一些段落,根据现场改了改,而且还加其他乐器丰富了一下,拿来给你听听。”
“好,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