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如意的心跳,也随之紧张了起来。
她不是不知道,眼前这个男人不是真的“杨随意”,也不是一个纤尘不染的谪仙,他是楚旸,是一怒能令天下血流成河的九五至尊!
只是,因为他惯常用那种潇洒的姿态出现,甚至在她面前曾经做小伏低的认错赔罪,所以,在谨小慎微的同时,商如意也寄希望,这一次自己的坚持,可以被容许。
但,没有。
那双细长的凤目中所露出的阴鸷眼神,是她过去从来没有面对过的,也是在这一刻,她才明白,也许自己从来没有真正见到过这位帝王的真面目。
暴戾恣睢,甚至,视一切礼法为无物。
商如意下意识的想要退开,可就在她的身子只微微往后移了一丝的时候,楚旸突然伸手,一把捏住了她的下巴。
他的手指,甚至比她的还要更冰冷,触碰到她的肌肤的时候,仿佛一把冰刃划过。
商如意剧烈的颤抖了一下,下意识的就要躲开他。
可楚旸的手指微微用力,捏着她的下巴不放,甚至因为用力,那张向来俊美无俦的脸上露出了一丝陌生的狰狞感,他两眼爆出冷光,如同一头凶兽俯视着自己的猎物,一字一字道:“你,你跟他——”
商如意眉心一蹙。
而楚旸没有把话说完,并不是因为他说不出口,而是因为他似乎完全陷落在那令他暴怒不已的情绪里,似乎是压抑到现在才终于发作,两眼近乎发红,死死瞪着眼前脸色逐渐苍白的小女子,好像恨不得将她吞噬。
“你竟然跟他——”
“……”
虽然他的话仍然没有说完,但商如意也明白了什么。
她深吸一口气,尽量平和的说道:“陛下要说什么?”
“……”
“难道,如意不应该在这里等候我的夫君?还是,我不应该对我的夫君关切,忠诚?”
“关切?忠诚?”
楚旸慢慢的重复了一遍她的话,这几个字仿佛在他齿间嚼碎了一般吐出来,带着一股血腥气喷到了商如意的脸上。半晌,他冷笑道:“你忘了你曾经那么痛苦,是为了谁了吗?”
“……!”
商如意的心又是一沉。
说起来她好像真的已经快忘记了,虽然那也不过就是几个月之前的事,可当楚旸再提起,就好像是上辈子的事一样。
那是他们俩第一次见面时,而那个时候,也正是她为了宇文晔与新月公主的关系而伤心难过,在冷雨中行走也毫无感知,最终被他在路边“偶遇”的时候。
那个时候,甚至是他,花了一整个下午的时间陪着她散心,看风景,哪怕没有平息心中的煎熬,但至少,在那个时候,他给了她一些挺过去的力气和温暖——而回头再看时,显然,陪着她的楚旸应该非常清楚,她是在为什么而伤心难过。
所以,他此刻才会觉得自己的话,有多么可笑。
商如意深吸了一口气道:“我没忘。”
楚旸咬牙道:“那你——”
“可是,”
不等他说什么,商如意已经打断了他的话,平静的说道:“但那都已经过去了。”
“……”
“多谢陛下的记挂,可那件事已经过去了。”
“……”
“如意,现在很好。”
楚旸的手指颤抖了起来,虽然很轻,可商如意却清楚的感觉到,好像不知哪里突然吹来了一阵冷风,将他整个人都冻结了一般,那种酷寒从他的指尖一直传到了她的身上,如同锋利的刀剑一般刺入肌骨。
在这样的彻骨的冰冷里,楚旸的呼吸慢慢的软了下来。
但,又好像不是软,只是——无力。
他整个人仿佛被抽走了什么东西,有些无力的俯身望着商如意,明明在片刻之前,他还像一头凶兽俯视着自己的猎物,而此刻,他就像是一只已经被逼上绝境的困兽,在无助的哀鸣。
他突然道:“如意,朕不如他吗?”
“……!”
听到这句话的一瞬间,商如意只感到心脏几乎都要在这一刻失衡的跳动中碎裂了!
他说什么?
他问,他不如他吗?
这是一个皇帝,一个九五至尊,在问她吗?
就算,也许会有皇帝这样,可他会问吗?他这样一个被上天偏爱,更极度自信的人,怎么可能会问出这样的问题?!
商如意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可在他的手中抬起头来,对上那双细长凤眼时,却见里面的阴鸷神情被一扫而空,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孩童般无助的茫然。
他,好像真的在问,在问自己,是不是不如一个人。
商如意一时间都傻了,不仅忘了回答,甚至忘了做出任何反应,而就在她几乎全身僵硬着望着楚旸的时候,又发现那双凤目中渐渐燃起了火焰,随即,那种茫然被突然腾起的大火燃烧殆尽,取而代之的,是碳红的
灰烬里垂死挣扎的疯狂与兴奋。
他突然对她一笑,道:“不,朕不是不如他!”
“……”
“朕也不可能不如他。这天下的人,谁都不如朕,他是如此,谁都是如此!”
说着,他又低头看向商如意,那张俊美的脸几乎贴到了她的面前,商如意能清楚的感觉到他呼吸急促而滚烫,仿佛内里吞入了无数烧红的碳火,让他五内俱焚,却又甘之如饴,他笑道:“是你瞎了!”
“……”
“你们都错看了朕,你,和所有人!”
说完这句话,他慢慢放开了商如意,站起身来服侍着她,又重重的道:“是你瞎了!”
商如意说不出话来。
她知道自己没瞎,可双眼却好像被刀割一般生疼,顷刻间,有滚烫的东西涌了上来。
她颤声道:“陛下……”
而这时,楚旸仿佛已经听不到任何的话,他仰头望着周围,明明还是个雕梁画柱的精美酒楼,却仿佛置身在一个随时崩塌,又或者已经要崩塌的世界里,他笑了几声,又低头对着商如意道:“你们,都瞎了。”
说完,一把将挂在门口的珠帘扯落,只听着珠子噼啪的散落在地,仿佛真的有什么崩毁了。
而他在那崩毁的声音里,大笑着走了出去。
而商如意,一直跪坐在原地,看着他的背影,许久,她才用一种近乎冷酷,但又好像有些痛的声音喃喃道:“你没有不如任何人。”
“但你不如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