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柽坐在长安城安抚司之内,看着刚刚被追回,正瑟瑟发抖的范致虚。
范致虚是哲宗元祐时的进士,如今年过六旬,胡须都有些花白。
他倒并非怕赵柽杀他,而是怕赵柽拉他上船入伙,拥立对方黄袍加身。
这是他们老赵家的传统,说不好这个赵二也会如此干,此事拿不准成真。
虽然说赵柽极有可能成就大事,到时拥立之人有从龙之功,但范致虚对权势并非太过看重,不然当年从副宰相位置下来回家丁忧后,也不至于隐居良久,没有立刻回朝。
何况他已经六十多岁,每每做事力不从心,就不想趟这浑水,赵柽倘若成事,自己也不在乎封赏,若是败了,自家一世英名岂不尽毁?
所以想了个折衷的法子,不拦对方,不见对方,更不传话语,直接挂印离去,留下京兆府给对方处置,是改旗易帜,还是杀人立威,都与他无关。
这样既没有得罪对方,也不算背叛朝廷,两边都留下余地。
可没成想,却被赵柽派人给抓了回来,最可恨的是那张深,本来他已经扮做了卖炭老翁跑出好远,却被张深一眼认出,还讥笑如今已什么季节,哪来的卖炭老儿!
他怎不知张深想法,这奸贼想拉他下水,分担自己身上的压力,太不是个东西。
范致虚越想越气,身体发抖,一方面确实惊吓,一方面却是被这张深给气的。
“范相公为何如此打扮?”赵柽笑眯眯瞅着范致虚。
满面尘灰烟火色,两鬓苍苍十指黑。
一身粗布麻衣,神情苦楚无依。
别说,装得还挺像。
范致虚心想你这不明知故问吗,他扭了扭头,不想搭理赵柽。
“范相公坐吧。”赵柽道。
范致虚哪里肯坐,却被李逵上来,拎小鸡一样按到椅子上,顿时怒目而视,李逵也瞪眼,比他的大两倍不止。
“你这老儿,二大王叫你坐你就坐,敢不听话,俺劈了你。”
范致虚才不信,立刻道:“秦王想要杀士大夫?”
赵柽摸了摸下巴,是想杀,只不过还没到那个时候,等到那个时候刀不封刃,必然好好大杀一场。
“范相公何出此言啊?”
范致虚道:“若非如此,老朽都已经吊印离城,秦王为何又将老朽捉回?”
赵柽闻言立刻虎起脸看向宋江张深:“说了请范相公回来,以礼相待,怎么竟然用捉?”
宋江张深自然能听出赵柽话里之意,是做样子给这老儿看呢,便都不吱声。
可李逵听不出来,立刻辩解道:“二大王,这老小子不听话,不肯回来见你不说,还哭哭咧咧、寻死觅活,眼泪掉了一大把,说些什么君君子子的,还讲二大王你不仁德,我就将他放肩膀上扛回来了。”
范致虚闻言顿时老脸一热,不过好在伪装卖炭翁涂了些灰土,就算红了也看不出来。
赵柽闻言纳闷道:“范相公,本王哪里不仁德了?”
“这个,这个……”范致虚顿时有些语塞。
秦王的声名大抵全是好的,还真难挑出什么不仁之事,就算以前有过逛樊楼和一众纨绔抢花魁的事情,可也似乎和仁德没太大关系。
何况后来秦王居然把那花魁娶进了府内,因其姓赵,同姓不婚,还给其改姓为秦。
这该是有情有义才对吧?
赵柽看着范致虚,悠悠一叹:“本王自小读圣书,学周礼,立宏誓,发大愿,希冀国泰民安,国富民强,天下太平,于垂髫时出宫行走市井民间,留诗词写文章,劝世人读书向善,也曾抱打不平,惩恶扬善,长大入朝,不曾贪银渎位,不曾慢怠军事,征王庆,灭方腊,身先士卒,南征北战,多少次险死还生,多少次危机重重,却从来不居功自傲,不结党营私,不越雷池半步,不曾有任何违心之行言,直至被逼离京,远走陇右,也是往西拓土开疆,范相公,本王哪里又不仁德了?”
范致虚闻言更不知如何回答,不由把头一低,不言不语。
赵柽微微一笑:“如今女直南下,直逼东京,朝堂腐朽,不能抵抗,眼看便要京都失落,社稷破碎,民不聊生,神器被夺,本王此番东进乃是为御外寇,靖朝边,安抚天下。”
“可秦王为何要改旗易帜?改宋旗为你秦号?”范致虚实在忍不住,你这也太虚伪了,说得冠冕堂皇,结果撤宋旗,换秦号,分明就是司马昭之心,路人皆知。
赵柽淡淡地道:“何来本王旗号?”
“打起秦字旗不就是吗?”范致虚心想还非得自家指出来吗。
赵柽摇了摇头:“范相公此言差矣啊!”
范致虚道:“老朽哪里差了?”
赵柽道:“本王只不过是复我赵家祖号而已,赵氏秦氏,源始秦地,如今用宋号也不过是本朝发迹于宋州罢了,我有意复古号,改换为秦,以秦之大名抵御外寇,开疆拓土,是以为改旗易帜!”
范致虚闻言愣了愣
,秦赵确实一家,这听起来倒也没错,好像复秦号并没什么毛病,只不过总感觉哪里好像不太对劲。
而且改国号这么大的事情,历史朝代虽然有过几次,但于礼法之间却没有固定,怕不是要总结出一套完整礼仪,祭天祭祖,可不是眼前这么简单,直接换了旗子,把地盘人马改成秦名秦兵就行了。
但他也说不出什么辩驳,真若如此,那就是老赵家自己内部之事,他这个外人没必要掺和,但不知为什么,就是觉得什么地方不对。
赵柽挥了挥手:“先带范相公下去沐浴更衣,堂堂一个副宰,弄成这副样子成何体统,简直是有辱斯文啊有辱斯文。”
范致虚闻言立刻羞愧难当,那边宋江和张深过来,架着他往外面走,张深道:“范相公赶快去收拾收拾吧,这番模样传扬出去,岂不沦为笑柄?范相公何等身份,不好叫人耻笑啊。”
范致虚心中暗恨张深,最不是东西的就是你,若没有你辨认,我怎么可能被抓?
这时已经出了堂门,范致虚就想骂张深几句,可忽然脑海内灵光一现,想起了赵柽复古号之事哪里不对了。
这种事情不是该皇帝做主吗?复古号也好,改国号也罢,都该是天家陛下说了算的,是皇帝才能决定的,你秦王身份尊贵,功劳高大不假,可毕竟不是皇帝啊,怎么能代行皇帝事呢?
你这代行皇帝事就是僭越,甚至谋反啊,你怎么能做主改旗呢。
“秦王,秦王,你说得不对,说得不对……”范致虚立刻扯开脖子喊起来。
但旁边张深哪里能容他讲话,急忙伸手捂住范致虚嘴巴:“范相公,赶快走吧,不要胡说八道了……”
“唔唔唔……”范致虚本来就年老体衰,对面又好几个人,哪里能够别得过,连拉带拽就被直接拖走了。
第二日大早,范致虚被强行换了官服,带去安抚使司,却不见赵柽,只有张深坐在案后。
张深这时手拿一张刚写完字的纸,吹干墨渍,然后伸手去取旁边的永兴军路抚帅大印,猛地往上一盖。
范致虚见状大惊:“张宏远,你,你干什么?”
张深笑道:“自然是范相公支持殿下改旗易帜了。”
“我哪里支持?”范致虚往前两步,看那纸上写的却是路府公告的格式,不由伸手就要去抢:“你要支持秦王就支持,为何要冒充老夫之名发这公告?”
张深年轻,身子灵活,躲过去后笑道:“自然是范相公高名,有范相公同在,吾道不孤也。”
范致虚见抢不来公告,不由跺脚道:“你,你害死老夫了!”
张深道:“范相公这是何话,今上老迈,难于朝政,以致奸臣当道,佞贼横行,又有外敌入侵,残暴凶猛,西军禁军皆不能敌,唯有秦王英明神武,胸有锦绣,治军有方,才堪经纬,可以御外寇,靖朝野,还天下一片清平,正是合该今上禅位,秦王做主之时。”
范致虚道:“你说出天花又有何用,别忘了朝上还有太子在,陛下如何禅位给秦王?”
张深摇头道:“这就不是你我臣子需要操心的了,殿下自会有所安排就是。”
范致虚不由唉声叹气,眼睛紧盯着那张路府公告,张深见状道:“来人,将此张告示誊写千份,然后贴于府司正门,其余的发放州县各处,务必每地皆有。”
看着刀笔和军卒拿了公告出门,范致虚立刻两眼发呆,完了,这下是彻底被拉上贼船了。
张深笑呵呵地道:“范相公,可以前往军中宣布改旗了……”
东京城头,大战连日未停。
以东京之坚固,只要物资不缺,人手齐全,正常攻城绝难下来。
不过有一点却是意外,那就是金军队伍里有许多的床子弩和飞砲。
其中一部分是夺下燕云十六州收获的,宋军拿了十六州后,布置大量防御军械,结果金军下城,宋兵逃掉,一样都没有带走,全都变成了金军的战利品。
还有就是宋军几次反攻,从东京运来的部分弩砲,也全部落入金兵之手。
再就是继承辽国的一些东西,这里面有辽国自己研究的攻城器械,也有仿照床弩制造的一种弩箭。
这些物品全都被完颜宗弼带来,此刻都紧着东京一处位置猛攻。
这猛攻却是不计损耗的,器械直到打废为止,不然绝不停手。
自床子弩和石砲研制出来后,就从没有过这么多架,这么密集地进攻同一处地方。
几乎是之前东京军器监的所有库藏了,此刻却反而被拿来攻打东京。
哪怕东京再坚固,城墙的青砖与青砖之间都是由糯米汤牢牢粘连,宽阔夹层内还放石头做心,但如此多的床弩飞砲一起打一个地方也是禁受不住,实在是太多了。
之前已经有一块城垛被打塌,金军就紧着这里攻击,根本连修补的机会都不给宋兵,就算能修补还要等砖石之间干涸,才会形成坚固城壁,可这个干涸的机会也不可能会有,因为那至少要两三天时间,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