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十七,耶律大石府上张灯结彩,披红挂绿,开始为成亲做准备。
赵柽三人站在门外远处瞅了半晌,发现他这府中来往之人颇杂。
有些一看就不是辽朝官员,衣着古怪,还拿着奇形异状兵刃,倒似绿林草莽。
辽国不像大宋,城中是可以携带兵器的,草莽来往无碍,但这么明目张胆结交,却是并不多见。
岳飞纳闷道:“此人太过招摇,如此行事就不怕辽帝怪罪吗?”
赵柽想了想道:“旁的不知,但白头山与虎豹庭两处宗门,当年受过耶律洪基的封敕,宗主都有官身,若是这两处的人倒还说得过去。”
欧阳北看了会儿道:“公子,怕是不止,属下观察,有些人彼此之间并不认识,不像只是那两处来的。”
赵柽思索道:“耶律大石交游广阔,不管哪里来,应该都是庆贺他结亲的,就算天祚帝也不好说什么,毕竟郡主出嫁,十三娘是皇后萧夺里懒的干女儿,面子上还要维护,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两人称是,又看片刻,转身离开,赵柽边走边道:“看来要抓紧南返,上京城的江湖人越来越多,耶律大石为防止亲事出现意外,肯定会在城池内外撒下眼线,盘查渐紧,倒时恐脱身不易。”
欧阳北道:“郡主那边……”
赵柽道:“我再过去商议,事情已经不能再拖。”
晚上时,他又至辽西郡王府,萧敏正和大雕在房中说话,雕歪着脑袋听,虽然听个大概,但它不会讲,只能呷呷附和。
雕看见赵柽来,低头就往床底钻,可它却忘记了自家如今体型太大,床下根本容不了它,结果只进去了半边身子,却是顾头不顾腚。
赵柽把它揪出来,他立刻展开翅膀扑打,伸出一只大爪子,不停用力开合,我抓,我抓抓。
赵柽皱眉,出手如电,捏住雕的爪腕,直接将大雕倒提了起来,然后道:“我看看你之前的箭伤有没有留疤!”
大雕哪里肯让他看,感觉生不如死,拼命挣扎,赵柽的手却如铁箍,哼道:“再乱动拧碎你的鸟脖。”
他薅下几根黑羽毛,瞅了片刻,这才道:“还好还好,不过虽然没留疤痕,却不知有没有落下什么残疾。”
接着他将雕往门口一丢:“走两步,走两步瞧瞧。”
大雕哪肯,自家弄开房门后落荒而逃。
萧敏在旁道:“元二郎,你怎么欺负小侠呢?”
赵柽纳闷道:“什么小侠?”
萧敏道:“我给它起的名字,总不能一直雕,雕的叫下去。”
赵柽笑道:“原来如此,我是在检查它的根骨,这雕异种,瞧瞧当初的伤势落没落下病根,若是有的话,回去东京好给它瞧看。”
萧敏眨了眨眼:“权且信你,你……你又来做甚?”
赵柽道:“今日已经十七,可曾准备好离开?”
萧敏闻言,眼睛不敢瞅他,望向窗外道:“我要收拾的东西太多,都是舍不得。”
赵柽想想确实如此,毕竟萧敏在上京长大,自小以来必有不少旧物,这次随自己南行大宋,以后恐是归来无期,许多东西都思索要带走。
他道:“可挑重要的装一车,余下的暂且放着,以后又不是不回来。”
萧敏道:“还会回来吗?”
赵柽眯了眯眼:“自是要回来的,何况你此番离开,只是避婚,天祚帝也不可能因此收回府邸。”
萧敏道:“可是,可是……”
赵柽笑道:“到时你乘雕从天上走,无人觉察,至于一车东西我赶了就是。”
萧敏道:“元二郎,我还是觉得不妥,车架缓慢,若是被发觉,你又哪里走得脱?”
赵柽想想也是,毕竟不怕一万,就怕万一,若真的出现纰漏,就算自家能走,可一车的东西却是带不去了。
他道:“十三娘说的有理,那便只带些随身能负起的物品,你交予我,我先拿出府外。”
萧敏道:“我一会儿瞧看,倘是只拿重要的,倒不算多。”
赵柽望了眼外面:“今日已晚,明天再收拾吧,总归不多,用不了多少时候。”
萧敏期期艾艾地道:“元二郎,真若走了,府邸会像你所说的无人来动吗?”
赵柽道:“天祚帝在,自是无人敢动。”
萧敏纳闷道:“陛下怎会不在?”
赵柽不语,萧敏看他神色,又道:“我是怕重德……”
赵柽摇头:“耶律大石有二心,辽帝不会全信他,府邸这种本就是小事,十三娘不必担心。”
金兵来攻之时,天祚帝兵败逃亡夹山,耶律大石和萧干在不确定他生死的情况之下,就在南京扶耶律淳为帝,对天祚帝并不忠心。
萧敏“哦”了一声,她听不太懂赵柽说什么,不过既然赵柽说没事,那她就信没事。
赵柽又道:“若是将来真的发生什么变故,这府邸我也会给你拿回来。”
萧敏哪里知道会发生什么别的变故,懵懂地点了点头,就听赵柽道:“午夜了,睡觉吧。”
萧敏闻言呆了呆,刚要说话,就看赵柽与前两晚一样,走到榻前,上去便躺下。
“咦,怎么多出一只枕头?”赵柽笑道。
萧敏顿时羞得低下头去,也不敢言语,也不敢上前,只在地中间站着。
赵柽道:“十三娘快点过来,昨天我摸你足凉,应该是督脉不通,我给你推宫过血,治上一治便好。”
萧敏哪肯,低声道:“我不要!”
赵柽笑了笑,忽然扬手,只见银光闪烁,红线飞出,竟然是转日针。
他一针打向烛台,瞬间就把蜡烛打灭,屋内黯淡下来。
“啊……”萧敏惊道:“元二郎你熄灯做甚?”
赵柽道:“谁家睡觉不熄灯,你忘记了在会宁没钱时,为了节省灯油,你早早地就催我熄灭油灯。”
萧敏顿时脸红,随后扭扭捏捏地走到榻前,然后脱了绣鞋上榻,离赵柽远远的,自家抱着枕头靠一边墙壁。
赵柽道:“我给十三娘推推经络。”
萧敏立刻警惕:“才不要呢,你睡你的就是……”
她话还没有说完,就看赵柽不知何时竟然连人带枕头到了近前,刚想呼叫,一张小嘴却已经被堵上。
“唔……”她要去推赵柽,却不料对方的手伸过,她顿时酥软起来,脑袋里一片晕晕的,片刻后才缓过神儿,此时手腕无力,便去抬腿,哪想赵柽早捉住了那一双纤细莹白,人也到了一旁。
“十三娘你不要动,我给你治治!”
“不,不要……”
萧敏此刻挣不脱,赵柽的双手仿佛有魔力一般,只是片刻,萧敏就感觉浑身一片暖洋洋起来,气血仿佛轻微燃烧,再没有一处凉意。
她不知自己什么时候睡着,只是睁开眼后天光已经大亮,而赵柽早就离开,留下一张纸条让她抓紧收拾东西……
赵柽回了客栈,和岳飞欧阳北商量离开上京之事,既然雕能驮人,那一切就变得简单。
他会把萧敏要带的东西先拿出来,然后让两人携去城外,自家再骑了赤骥马走,这马是八骏之一,是完颜宝花的坐骑,绝不能留给耶律大石。
随后晚间再过去,萧敏已经收拾利索,一共两只包裹,还有个小箱。
赵柽趁着夜色都倒腾回客栈,赤骥马却是无法牵走,只能等明日白天。
八月十九一大早,赵柽在辽西郡王府换上身杂役衣服,然后萧敏带他出门,言是遣他往马场溜马。
虽然门丁侍卫都不认得他,但是萧敏亲自派去,倒也没人怀疑。
赵柽牵马出去,这时岳飞二人已经离开城池,他也不回客栈,急匆匆便往南城门走。
在城门处倒还遇见些阻隔,毕竟辽人识马,看到此马惊为天物,盘查十分严厉,好在赵柽早有准备,将管萧敏要来的郡王府籍录拿出来,又有马牌,这才出了城。
随后他一路向着和岳飞等人约好的地方奔去,等待萧敏坐雕出来。
萧敏此刻在府内有些慌乱,她先是穿了身黑色紧靠,又将绣鞋换成了靴子,但还是觉得不妥,就重新梳了头发,扮做男装打扮,把鱼藏匕首贴身携带,这才躲躲闪闪来至院中。
大雕早就在那里等候,虽然不理解自家主人为何要与那可恶的两脚兽走,但也只能听命,它可不想两个人丢下它不管,毕竟找到一张长期饭票并不容易。
瞅着四处没人注意,萧敏上了雕背,然后尽量伏低身子,衣服颜色和大雕羽色混合一起,接着大雕振了振翅膀,冲天飞起……
约莫一刻钟后,院外传来声音:“郡主,你在里面吗?”
小院内无人回应,外面声音又叫了几次,语气有些纳闷:“我进来了!”
那院门原本是从里面插上的,只听“嘎嘣”一声响,木拴竟然从中断裂,耶律大石走了进来。
他依旧是一身洗的发白的旧衣袍,昂藏阔步,神色间有些喜悦又有些疑惑。
契丹没有成亲前不能见面的规矩,他是来给萧敏送东西的,都是一些珍贵稀奇物件,从辽宋边境榷场买来,想着萧敏定会喜欢。
虽然几年前因为他派兵围杀赵柽的事情,两人闹得很不愉快,毕竟那时萧敏也和赵柽在一起,兵丁射箭攻击之时,都是无差别的,将萧敏也包含在内。
但后来他反复解释,说根本不知道他们在一起,只以为萧敏和对方早就分开返回上京,所以才下了那种命令。
至于萧敏信不信他却并未在意,毕竟这种事情根本没有对证,只要他不承认,就没人可以说他想故意害死萧敏,何况刺杀完颜阿骨打是保密的事情,压根就没谁知道,萧敏也不会张扬此事,他相信时间可以冲淡一切。
他是皇室血脉,耶律阿保机的子孙,虽然与当今辽帝已经隔远,但心中却一直以兴盛大辽为己任。
但现在……大辽已是四面疮痍,摇摇欲坠,他心痛无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