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赵柽大早起来,吃过饭后,就接到了樊楼送来的双鲤信。
他打开信几息看完,便明白了樊学文的心思。
不过趋炎附势,攀权附贵大抵人之所常,尤其对樊家这种世代经商的家族,若是清高独立,人情寡淡,怕也延续不了几百年之久,五代乱世中就已被摧毁。
他对信里的内容不置可否,叫雷三去门外回了一句“知道了”后,便看起书来。
书是杂书,名曰《春帘夜话》,绣图精美激烈,描写更是彩色绝伦,赵柽一时爱不释手。
时间临近中午,他才恋恋不舍地将书放下,随后目光落在樊楼送来的那封信上。
若有所思了片刻,他没甚表情,有些艰难古怪地起身,接着慢慢向外走去。
顺着宅子走了小半圈,便来到演武场上,这演武场原本极小,但上次雷三在州桥的关扑店赢钱后,他便下令将这里扩建,如今到是勉强能跑开马,可以试练马上长兵。
只见此刻演武场兵器架旁,正有几人喧嚣,当中是苏石,耍着一口偃月刀,那刀又有个名称,唤做关王刀,刀刃宽长,刀身沉重,但在苏石手中却耍得如风车一般轮转,能否杀敌不说,瞅起来却端是好看。
赵柽背着手,看苏石跳跃挪转,心想不愧是习武之人,昨日脚崴,今日竟然就好了。
众人这时也看到赵柽,急忙见礼问好,苏石在中间停下演练,低头叫了一声“王爷”后,默默地向兵器架走去。
初时还矫健,但慢慢的腿脚开始不利索起来,把偃月刀放回之后,更是有些瘸拐。
接着他艰难转身再行一礼,身形落寞,跛着向场外缓缓走去。
赵柽眯眼盯着他的背影,嗯,很好,昨天崴脚今天好,然后走着走着就又瘸了,真是忠心的属下啊。
他捡个干净的石墩坐下,让几名侍卫对练长兵,大抵是刀对枪,棍对棒,拐子对流星。
侍卫倒是努力,不过长兵多数沉重,不自小打磨武艺,锤炼气力,虽也勉强能耍,却做不到开合如意,也舞不出虎虎生风。
他看得直皱眉:“吃饭时一个顶俩,练武时两个不如一个,都给本王闪开!”
赵柽说着自家起身,然后走到兵器架旁,左右打量了一下,伸手操起一柄宣花大斧来。
这斧子乃是长柄,鸽蛋粗细,斧头如脸盆,有两个刃面,一大一小,刃面上布着锻造时留下的花形纹路,是为宣花斧。
这斧乃是架上重量仅次于锤的兵器,足足有七十七斤,平日里府中根本无人来耍,只有高宠来时会弄几下,就算赵构也玩不起来。
赵柽将斧子擎在手中,看向众侍卫淡淡道:“本王给你们耍一趟天罡三十六斧!”
侍卫们基本都没见过赵柽演武,如今瞧他将一柄七十七斤大斧轻松提在手里,不由纷纷叫好。
赵柽哼了一声,换双手运斧,使起一路斧法,只几下便瞧得那些侍卫暗暗咂舌,心中直夸王爷了得。
赵柽挥舞大斧,耍到三招之后,第四招起手一半之时,忽然仿佛脱力般,大叫了声“不好”!
那斧本来他举了起来,这时忽然失手砸下,七十七斤的斧子便砸在左臂。
赵柽惨叫一声,向后退去,众侍卫惊慌失色,纷纷上前来扶。
他被搀到石墩坐下,一时面如淡金,看了眼无力垂落的左臂,长叹一声:“断了!”
王爷手臂被兵器砸断了,一时间消息传出了王府,又传到市井,接着在有心人的推波助澜之下,竟传去了皇城……
时间过得飞快,转眼已到下午末时,赵柽在房中半躺半坐,唉声叹气,左胳膊已经被两块木板固定住,挂一根带子从颈后斜吊起来。
这时他看眼外面天色,刚想唤人煮壶茶来解渴,忽然雷三小跑进来。
“王爷,宫里来人了,说要接王爷前去参加庆功宴。”
赵柽闻言神色一滞,看来道君皇帝铁了心要把他弄去庆功宴上,居然真的派人来接了。
看了眼胳膊上的夹板,他咬牙道:“扶本王出门!”
雷三嗫嚅道:“王爷,你这伤……要不再给宫里递个折子?”
赵柽摇头叹道:“官家说了,抬都要抬去,官家金口玉言,岂能说话不算!”
雷三道:“可王爷你这胳膊……这般不便,如何参加酒宴?”
赵柽瞅他一眼,皱了皱眉,忽然问道:“这几天见过欧阳北吗?”
雷三摇头:“没有见过,听碎玉楼的人说,好像天天跑去州桥那关扑,也不知道输赢。”
赵柽道:“以后伱离他远点,尤其勾栏关扑这种地方,他若叫你,绝不要去,不然早晚被他坑了老婆本。”
雷三愣了愣,虽然不明白老婆本三个字什么意思,但想来和银子有关,只是觉得自家脑筋也算灵活,又怎会被那个杀千刀的坑?不过也不敢反驳,点头道:“属下记得了。”
出了府门,赵柽就看见一辆马车停在前面,辕架上刻着宫中的标识
,四个小宦官正在站立等候。
赵柽瞅了瞅,倒是没有一个认识,不由道:“哪宫的?”
领头的小宦官行礼:“回禀王爷,小的几个不是宫上的,是专门伺候前面几座大殿的。”
赵柽点了点头,伺候前面大殿可不算个好差事,日里忙碌没有赏赐不说,也搭不上官家朝臣,一般都没什么前途,只有使不起银子的,才会被支使去那边。
他道:“庆功宴在哪里举行,可是大庆殿?”
小宦官道:“回王爷,正是大庆殿,这次庆功宴规模大,七品以上有职事的京官都要过来,只有大庆殿才能容下。”
七品以上京官?赵柽想了想,这规模确实不小,大宋的京官本来就多,虽然元丰改制时精简了不少,但这一朝蔡京变法,又添了不少职司,反而比以前还要臃肿。
不过大庆殿应该能够装下,毕竟大庆殿内部宏大,殿庭广阔,年里大典时,可容万人,乃是皇宫正殿里最大的一座,此时就算摆上桌案坐下饮酒,也能容个一两千人毫无问题。
他道:“官家可还说了什么?”
小宦官低头道:“并没有别的旨意,就是听说王爷身体有恙,让小的们路上谨慎小心。”
赵柽抿了抿嘴唇,道:“小心甚么,总不能摆仪仗前去就是。”
小宦官闻言哪里敢回话,只装做没听见,看赵柽往阶下走,一只胳膊吊在夹板里,不由急忙来扶。
上了马车后,周处带了几名侍卫后面跟随,一路直奔皇城而去。
这时尚是下午,天色还很明亮,东京街道上行人也很多。
距离宫城越来越近时,路上开始拥挤,马车虽不算多,但二人小轿、青骡、黑驴这些却多了起来。
不是所有官员都有资格乘坐马车,就算如今查得不严,不少官员敢于愈矩,但一些小官也置办不起马车。
马匹昂贵不说,哪怕驽马也要不少银子,而且养马更是费钱,要雇佣专门的马夫,还要在外面订购草料,因为用马拉车,又要再雇车夫,是一笔极大的花销,虽然大宋的官俸很高,但一些普通官员也承受不起。
所以东京官员坐两人轿,或者独坐骡驴的更多,还有一些可能家丁人口多,生活有些紧巴,没有太多闲钱养牲口,就一路步行前往。
赵柽的马车走在路中间,倒不是旁人知道他身份让路,而是这马车一看就是内庭制式,兼之赶车的居然是小宦官,后面还跟着骑高头大马的侍卫,所以无论小轿还是驴骡,都让出条通道。
赵柽坐在车里暗暗盘算,这般大的庆功宴开下来,说不定得耗费多少银钱,他都替道君皇帝心疼,早知道就不给道君皇帝那么多钱了,象征性地给个十几二十万两,估计道君皇帝也就不敢这么浪费。
至于庆功,庆什么功?两次大败,最后一次才打赢,淮西除了庐州一地,其它州县都被贼军糟蹋的不成样子,怎还有脸庆功呢?
马车一路前行,直到宫城的宣德门前才放缓速度。
宣德门是皇城正南方向的外门,也是前往大庆殿最近的宫门。
此刻这里聚集了不少前来参加庆功宴的官员,因为无论轿子还是骡马都只能留在外面,所以这些官员正在和门前内侍交代安置。
但赵柽的马车本就是宫中的,便一路慢慢向前行去,就在快进入宣德门时,他忽然听到外面有人正在说话。
“王兄,听闻前天晚上樊楼之事吗?”
“自然听闻,朝上都弹劾了,如今哪还有人不知。”
“真没想到,堂堂齐王,居然在樊楼那种地方与商户之子争抢花魁,简直是自降身份,辱没皇室名声!”
“何止啊,我可听说齐王当时骄横跋扈,将那几个商户之子一顿好打,据说有一个归家之后隔日便死了,这等做为,凶横残暴,也不知为何官家竟没降下惩罚!”
赵柽闻言在马车内黑了脸,他去樊楼闹腾,多少是有自污之意,传出去倒也好,甚至添点油加点醋也无所谓,但却不是眼下听到的这样。
这根本就不是添油加醋,是别有用心的捏造污蔑了!
什么商户之子?哪来的商户之子?对方乃是衙内,再如何传也不会传成商户之子。
至于为何不捏造对方是士子读书人身份,那必然是要借此进一步压制于他!
他赵柽也是读书人,抛却亲王身份不谈的话,两伙读书人争夺花魁,倒也没什么,虽然他跋扈了些,但顶多算是仗势欺人罢了。
但商户之子不同,大宋商人的地位怎么也没读书人高。
尤其很多读书人有功名在身的,赵柽和他们发生矛盾也可说得过去,但和商人之子这个就不太妥当了。
从衙内到商户之子,两天之内就算再以讹传讹也不可能变成这样,分明就是别有用心的捏造。
这时马车已经来到那两个说话之人的旁边,只听两人继续道:“唉,王兄,可惜咱们没有朝会的资格,不然也参上那齐王一本,为民请命这种事,我可是早就想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