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儿没有名字。

或者说，在他知道自己叫什么之前，便被带离了父母。

带走他的人，自称为“神的奴仆”，他们信奉一个名为“蛊”的东西，住在一个名叫“药仙会”的山洞中。

这些，都是他后来在“上课”的时候知道的。

自男孩儿有记忆起，他便一直待在这个山洞中，没有出去过，也从不明白什么叫“自由”。

和其他一同待在这儿的孩子一样，每当他有所动作，哪怕只是朝着山洞的方向爬了几步，他也会立刻被那些“奴仆”给抓起来，施以严厉的惩戒。

在这一过程里，他明白了，什么叫做“痛”。

男孩儿不喜欢痛，非常的不喜欢，所以渐渐的，他不会再去做那些会让自己痛的事情，甚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一动不敢动。

毕竟，在“痛”降临之前，没有人会知道到底哪些动作会痛、哪些不会，那些“奴仆”也从不会告诉他们，这是一种被默认的“规则”，需要他们自己去总结、掌握。

那个时候，整个洞里几乎无时无刻不充满了哭声，毕竟他们都很小，能够表达的方式也就只有“哭”，但很遗憾，“哭”也同样在“规则”之中。

不过，这样的日子也并没有持续多久，直到洞中再没有一点哭声后，他们所有人便迎来了新的生活。

一开始，男孩儿并不知道那是什么，只知道自己每天都会被放在一个狭小的空间里，周围都湿漉漉的，感觉十分难受。

他尝试过离开这个难受环境，但事实告诉他这也同样是“规则”，在遭受过几次“痛”后，他也便只能继续忍耐了下去。

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渐渐地，男孩儿发现，自己的身边似乎时不时就会有人被抱走，他不知道这是为什么，但他知道，这样似乎就不会难受了。

于是，他也便学着那些被抱走的人的样子，闭上眼睛浮在了“水”中，可迎接他的除了呛了一大口水外，便又是一连番的“痛”。

直到后来长大一点儿，能够“上课”后，男孩儿才知晓，这个东西叫做“药浴”，能够增强自己的体质、引导自己的炁，同时让自己与“蛊”更加相合。

也正是那时候他才终于明白，为什么时不时就会有人被抱走，原来他们不是变“舒服”了，而是……“死”了。

“老师”说过。

死。

意味着生命的结束……

意味着一片漆黑，什么都感觉不到了。

男孩儿很怕黑，所以他无论如何都不想要“死”，所以他变得更加听话，觉得这样应该就不会“死”了。

就这样，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男孩儿终于不用再成天被泡着，他穿上了白色的衣服，开始了“上课”。

在课堂上，“老师”讲的东西有很多，而其中最令男孩儿感兴趣的东西……那便是“蛊”！

男孩儿很好奇，这些“奴仆”都这么厉害了，那能令他们都崇拜的东西，该有多么厉害？

他也想要那么厉害，他不想再“痛”了。

当然，好奇归好奇，但男孩儿并没有因好奇而去提问，只因为在“课堂”上提过问题的人全都施以了惩戒，这让他明白，这也是“规则”。

因为“课堂”的存在，让他明白了许多，也让他更加聪明，知道怎样才能更好的保护自己，才能不受到“痛”。

就这样，“课堂”的生活一直持续着，男孩儿每天都能够学到新的东西，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唯一知道的便是，周围的人似乎都开始变得“聪明”，他们都不会再有任何问题、再有任何动作，所有人……好像都变成了一样的！

一直到有一天，“老师”终于是告诉他们，“课堂”结束了，但没有人回应，大家都很“聪明”。

而对于大家的“聪明”，“老师”和“奴仆”们似乎也非常满意，他们的脸上露出了难得的微笑，互相点头庆祝。

这之后……

男孩儿终于接触到了“蛊”，那似乎只存在于传说，只存在于“老师”口中的“蛊”。

但很遗憾的是，“奴仆”们第一次将“蛊”拿来的时候，男孩儿睡着了，而等他醒过来的时候，“蛊”就已经在他的身体中了。

对于这件事情，男孩儿一直到最后都十分懊悔，他多么想要看一看这帮小家伙是怎么被“种”进自己体内的，他也时常怨自己为什么就睡着了。

但除此之外，他之后的每一天都非常快乐，虽然这种快乐并不能表达出来，否则就会受“痛”，但他心里却一直很开心，开心自己终于拥有了“蛊”！

没错，男孩儿很喜欢“蛊”，在他清醒过来、发现“它们”的第一眼，他就迷恋上了它们，难以自拔。

他想不出来，这个世界上怎么会有如此可爱又神奇的小家伙，它们小小的、黑黑的，在他的身上、体内爬来爬去，让他感觉痒痒的、很舒服。

而更令男孩儿惊喜的是，在拥有了“蛊”之后没多久，“老师”们便开始教所有人进行“修行”，他其实不太明白“修行”的意思，但他知道，这能让他控制“蛊”、能让他与“蛊”交流。

于是乎，他开始认认真真地学习起了“修行”的方法，每天都有不小的进步，渐渐地，他体内的“蛊”能够随他的心意而活动，让他无比快乐。

从此以后，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男孩儿便会闭上眼睛，将意识沉下，与自己体内的“蛊”聊天，同它们进行交流。

虽然说，它们并不会说话，但它们能够传递出自己的“感情”，即便这种“感情”十分简单，对他来说却也足够。

就这样，时间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男孩儿渐渐地发现，坐在自己身边的人似乎是越来越少了，而他也很快明白，他们应该是“死”了。

而对于身边人的“死”，他并没有感觉到有任何的悲伤，毕竟他们之间从没有交流过，只是一直待在一块儿罢了。

同时，令男孩儿感到欣喜的是，他发现随着身边人的死去，自己体内的“蛊”似乎是变得越来越多，也越来越活跃了。

回忆之前“老师”所讲过的“课”，他这便明白，自己是获得了别人的“蛊”，这也是他们为什么会被关在一起，他们要互相“抢夺”。

男孩儿不想“死”，也很想要更多的“蛊”，因此他便铆足了劲修行，让自己与自己的“蛊”不断变得强大，强大到能够迎接更多新朋友。

而每当身边有一个人倒下，他便会多上许多不一样的新朋友，他会在心里默默地欢迎它们，而要不了多久，它们也便会彻底“融入”到这个新的“家庭”。

只是，男孩儿本以为、自己会一直这么快乐下去，会永远和“蛊”们在一起，会不断地迎接新来的朋友。

可当周围人“死”了一大半后，他才发现自己错了，一切从这里似乎才真正地开始，也远比他以为的要“残酷”得多。

通过“老师”之前的“讲课”，男孩儿知道，自己要打败其他人、要拥有别人的“蛊”，一共有两种方法……

一种是“抢夺”。

另一种是“战斗”。

“抢夺”所需要的，是他本身足够强大，至少比身边的人强大，这样他便能通过一种叫做“秘法”的方法抢来别人的“蛊”，而“蛊”一旦被抢尽，也便意味着“死”的来临。

至于“战斗”，也很简单，那便是身边之人同样强大，难以“抢夺”的时候，便要通过自己的“蛊”与对方的“蛊”进行“战斗”、对对方进行“削弱”，以此来击败对方，达成“抢夺”的条件。

而到此为止，男孩儿突然发现，自己身边剩下的人似乎都很强大，而不管自己再怎么努力修行，也无法与他们拉开差距。

在这种情况下，他所能选择的也便只有“战斗”，而即便他不想伤害其他人的“蛊”、其他人也会主动发起进攻，他不想“死”、他想要保护自己的“蛊”，所以在无奈之下，他也便只能选择了“战斗”。

从此之后，男孩儿才终于体会到了什么叫做“残酷”，他的心每一天都像在滴血，他每一天都想要流泪，因为他无时无刻不在杀死自己最喜欢的“蛊”。

虽然说，随着他一次次“战斗”的胜利，他又会迎来新一批的朋友，但那些“死”去的“蛊”们却再无法复生，他永远的……失去它们了。

正因为如此，渐渐地，男孩儿不再感到快乐，他的内心无时无刻不处在痛苦当中，让他不断地挣扎，想要让一切都结束。

然而，因为“蛊”们的存在，因为他不想“死”，所以他知道自己绝不能放弃，也便一直这么紧咬着牙关，不断坚持着。

“等把所有人都打败，一切就结束了吧？”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男孩儿的心里只剩下这么一个念头，仿佛变成了一具只知道“战斗”的行尸走肉。

“把所有人都打败”……

成为了控制他行动的唯一决策，他就这么将自己的内心封闭了起来，不愿意再面对那残酷的现实。

或许也正因为如此，正因为男孩儿彻底地豁出去了，他在之后的每一场“战斗”中都变得更加勇猛，仿佛一个无情的指挥官，高效指挥着手底下“士兵”们去不断征战。

而周围每有一个人倒下，他的“军队”都会变得更加的强大，他仿佛是将自己的“蛊”打造成了一支无坚不摧的“铁军”，不断唱诵着胜利的战歌！

这样的情形，又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洞里面孩子从没有“时间”这一概念，他只知道自己好累、好痛苦。

男孩儿本以为，自己会一直就这样、持续到这场“战争”的结束，或者自己被打败的那一刻，但他没想到，当最后一场“战斗”开启的时候，自己却“醒”了。

男孩儿“醒来”的原因，是因为他突然发现，自己所经历的这一场“新战斗”竟然迟迟没有结束，与过往的任何一场“战斗”相比，这场“战斗”都要持续许多。

而当他睁开眼时，才惊讶地发现、自己的身边竟然只剩下一个人了，那是一个女孩儿，皮肤很白、很瘦，正闭着眼睛，表情十分地痛苦。

男孩儿记得这个女孩儿，这也是他在周围人里唯一有印象的，原因并非是什么“荷尔蒙”的因素，而是因为，女孩儿是唯一一个没有被惩戒过的人。

过去，当男孩儿发现这一事实的时候，便立刻生出了“崇拜”之情，女孩儿是他心中的榜样，正因为以女孩儿为目标，男孩儿才少受了不少的“痛”。

而在看清女孩儿之后，男孩儿的下一个感受……那便是“痛”！

无与伦比、远超以往的“痛”，不止来自于自己的身体，也来自于自己体内的那些“蛊”们。

而当他尝试与“蛊”们交流的时候，才惊诧地发现，“蛊”们似乎也都无比的痛苦，同时它们也在不断与那从女孩儿的蛊进行对垒，不断地凋零、死去。

“不！”

“不要！”

“为什么会这样！”

“我都做了些什么！”

这是男孩儿发现这一切后，所产生的唯一念头。

“蛊”们明明是他最好的朋友，他却不断用它们的生命与别人“战斗”，自己明明那么地害怕“死”、害怕“痛”，却将这一切都带给了它们？！

这一刻，无尽的悔意在男孩儿的心中奔涌，他再也支撑不下去了，他要立刻让这一切结束……

要终结“蛊”们的痛苦，唯一的方法就是结束“战斗”，但女孩儿太强了，她的“蛊”也是一样，照这样下去，所有的“蛊”都会死去的！

因此，男孩儿做出了一个从未有过的、也难以想象的决定，他放弃了“战斗”，将自己所有的朋友全都送给了女孩儿，一个不留。

下一秒，他便感觉到体内一片“空虚”，仿佛有什么在流逝似的，他的意识一下子变得涣散，所有的一切都仿佛要散去。

在最后的时刻，他看见对面的女孩儿睁开了眼睛，他这才发现她的瞳孔很美，是翠绿色的。

而此时此刻，那一双翠绿色的瞳孔之上，正凝聚着深深的疑惑，男孩儿却已无力解释，只能够用尽全力挤出一个微笑、他此生从未有过的微笑，并用蚊蝇般的声音说了一句：

“请好好待它们……”

“它们是我最好的朋友。”

(本章完)